四月初王韶进筑珂诺城,与蕃兵接连发生战斗,斩首七千多级,焚烧三万多帐,木征被逼无奈,率酋长八十多人出降。消息传到朝堂,自然又是一番庆祝,赵顼下诏王韶带领木征及其家属到朝廷庆贺大捷。
大宋从西夏和吐蕃的夹缝中生生打出了一片天空,王韶功成名就,但显然他已不适合亲自领军,大宋防范藩镇的制度摆在那,如今召回对方,估计不会再有上前线的可能。
李琦和吕惠卿吵到了赵顼跟前,这次两人终于正面起了冲突。
吕惠卿借口储粮不足,原本答应拨付给修路流民的口粮只愿意给付一半,这位老兄见票券集资来钱快,竟然抢先一步在洛阳也卖开了,口口声声用此钱正好买粮食,不需再动用常平仓储粮。
李琦气的三尸直跳,吕惠卿太不地道,打着修路的幌子敛财,将来连本带息还不得着落在自己头上?
议事殿中一顿激烈的争吵,文彦博和返回朝堂不久的韩绛同声支持李琦,张方平等人不用说,最后还是王圭在皇帝的暗示下站出来分别安抚吕惠卿和李琦。
这次李琦说什么都不干,一旦开了乱卖票券的口子,自己以后的计划万事皆休。他干脆撂挑子,谁有本事补这个窟窿谁来干,自己辞官回去当个逍遥驸马。
李琦要辞官,赵顼急的差点跳起来。
文彦博等人按此次路政的规划算了算账,修路费用不说,将来各条道路上还要留下数千修补、运输之人,单单以目前逐年下滑的商业,收来的过路费连养路工的生计都难以维持,更别说偿付修路成本和分红。
“亏空太大,除非朝堂肯把明年原本的盐税挪出部分来贴补。”文彦博的总结让想趁机接手揽权的某些朝臣又缩了回去。
路政的摊子都已铺开,这事除了李琦没人能干,四轮马车的事让赵顼对李琦承诺提增盐业之事更有了信心。如今这驸马赌气不动弹,他急的抓耳挠腮,至于把明年原本的盐税拿来贴补,想也不用想,明年还不知有多少用钱之处,更何况总不能年年贴补。
两边都是牵扯到钱,赵顼一个头两个大,眼下修路之事已铺开,这会儿谁都看出那差遣不好弄,何况李琦承诺原本的盐税不少一文,只凭额外增加的产量弥补亏空。
赵顼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决定两面安抚。朝堂的储粮确实耗费太多,剩下的一半只能由路政司从民间粮商手中买,他又宣布买卖债券一事只准路政司负责,同时设置会计司,命韩绛监管票券买卖的银钱流向。
李琦凭白吃了个亏,修路的预算还得增加,好在是阻断了某些人胡乱伸出的爪子。
吕惠卿憋着一肚子气命人将洛阳票券售卖点全部移交,最后还是扣着五万银钱不给,说是前期筹备花用掉了。赵挺之跑了三趟空手而回,李琦气的牙痒痒,自己这个路政督办确实拧不过参政知事的大腿。
没等两日,吕惠卿又跟所有相公吵起来,这次连王圭都对他不满意。
这事还得要说那位引起王安石罢相的郑侠郑介夫,人还没到汀州,沿路却一再说吕惠卿是奸邪小人。得知消息的吕惠卿火冒三丈,命人将行至太康的郑侠追回,写了六、七条罪状定要让赵顼诛杀此人。
这一下文彦博等士大夫彻底不干了,不说郑侠属于哪一派,对方那进士身份可不是摆设,想诛杀文臣,门都没有。
吕惠卿一意孤行,赵顼忽然有些后悔了,他对这位参政知事的肚量感到深深失望。
几番争执,在几位相公的压力下赵顼没松口,本身他也不愿做的太过。
李琦得知消息后赶紧找了文彦博,希望把郑侠贬放到盐政上来,他打算好好气气吕惠卿。
文彦博头点的那叫个痛快,联络了几位重臣一起替郑侠说话,赵顼最终被说动,将郑侠贬至青州盐监上看管。
修路的事有了钱、粮和人力,用不着李琦操太多心,沈括和一些工部的官员盯着,韩绛也派了会计司的人员下去,再加上皇城使刘鋹派去的内侍,几处地方出不了乱子。
李琦要发展盐业,之所以选青州,其实是文彦博出的主意。青州有两处大的盐场,每年产海盐两百余万斤,是京东东路重要的产盐之处,而且青州的知州是赵忭,跟韩琦、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关系良好。
赵忭表字阅道,景祐元年进士乙科,官至资政殿大学士,因反对新法于熙宁三年被贬至青州。赵忭为官清廉爱民,人称“铁面御史”,平生不治产业,不畜声伎,乐于助人。知青州后劝农劝学,猛宽相济,善于因俗施政,原本吏部磨勘后该升回朝堂。如今吕惠卿主政,当然不想这位铁面御史回来喷口水,打算再将对方踢到蜀州去。
正好李琦要找产盐区试点,文彦博说服老友,加上赵顼也对李琦的举措抱着极大的期待,赵忭这青州府尊便没挪窝,等着看李琦如何动作。
木征被王韶带到京城,赵顼很开心,大度的任命木征为荣州团练使,赐姓名赵思忠,随后又赏赐给征讨洮州将士特支钱。
旱灾过后的蝗虫还是如期来了,赵顼下诏河北两路捕捉蝗虫,又命开封府、淮南提点、提举司等官员核察蝗、旱灾害情况,调拨十五万石米赈济河北西路灾民,免除淮南、开封府因治河而征发的夫役,免除受灾严重的数州秋税。
李琦在各处施工处走了一圈,放心的赶回京城,跟主管会计司的韩绛核对完开支,正式将工作重心转移到盐政上来。
熙宁七年的夏李琦在东奔西走中度过,三条通往汴京的主路分段在施工,留出左侧供原本的行商往来,整个工程结束得到两年后。
辞别赵顼时家里出了点小插曲,张拱那晃荡举人竟然跑去相国寺闹着要出家。
张拱的父母一直做客在李府,这一下急了,让得知消息的李琦哭笑不得。
李琦直接跑去揪回了张拱,他排那《杜十娘》只是想打动人心,可没鼓动人出家当和尚的意思。
大半年的时间,《杜十娘》的影响越来越大,虽然京城之人观念扭转的很慢,但对梨园女子终于开始正眼相待,这还得多亏某些疯狂的戏迷。
张拱父母总算松了口,但同时提出让张拱考上进士,朝堂授官时才给两人完婚。
经历千般波折,张拱和绿娘之事好歹有了希望,这位举人却愁的直挠头,下科大比得熙宁九年,他荒废了许久,这要进士及第不知等到猴年马月。
难兄难弟犯愁,李琦没法,还得给这位想想办法。去求赵顼许个同进士不好开口,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很难让他人心服口服。
李琦干脆将张拱一起带上,这次改良盐业,找空子给这位弄点功劳,换个同进士再混个一官半职,想来两位老人那能交待过去。
夏去秋至,赶到青州的李琦正参观着“醉翁斋”。简单古朴的装饰,照壁上数行奔放的文字彰显着这间山斋主人的风雅。
“……新荷出水双飞鹭/乔木成荫百啭莺/载酒未妨佳客醉/凭轩仍见老农耕/使君自有林泉趣/不用丝篁乱水声”。
“六一居士果然是雅人,某这个俗人流连于此,也觉得浑身透出书香之气。”李琦念诵着欧阳修的诗,自嘲的一笑。
“永叔驾鹤西去,独余此‘醉翁斋’,老夫闲来观坐,也是心神湉静。”赵忭感怀道。
赵忭的前一任知州便是欧阳修,当初欧阳修被贬放青州,到任三五天,就将衙门的事务处理大半,两月之后,竟然是“官府如僧舍”,一片冷冷清清。两年之后,连打官司的也没有了,而作为兵部尚书兼知州的他,则主要是在游山玩水、与朋友喝酒做诗。
欧阳修主张不扰民,无为而治,认为官员为求政绩总是多事,政令频发百姓无法休养生息,他觉得最好的官便是让百姓彻底忘了自己的存在。
做官做到这境界,李琦不能不佩服,数年的北宋生活,可惜于这位心如浮云的大佬彻底无缘相见一面。
“赵知州一力安抚治下百姓,想来文忠公(欧阳修谥号)泉下有知,也会甚感心慰。”李琦向眼前的老人拱拱手道。
赵忭已年近古稀,脸颊瘦峭,双目不怒自威,宦海浮沉经年,给李琦的感觉与文彦博完全不同。
“都尉也来宽慰老夫。”赵忭叹了口气道,“蝗虫南下,老夫日日担忧,幸得青州临海,百姓受灾有限,只不知他处百姓生计如何艰难。”
“知州不必过于忧虑,此番旱、蝗两灾,朝堂多方筹措,百姓虽清苦,还算勉强度日。”李琦赶到青州,赵忭正忙于敦促各县百姓灭蝗,好一番忙碌两人才见上面。
“此事都尉当有功,老夫听闻那修路之法,发前人所未思,如此解决流民吃食、工钱,整修道路,可谓善政。”赵忭显然对李琦抱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