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圭瘦的一把骨头,风一吹似乎便要倒下,随他贬放而来的小妾数月前就被他卖了。说起来是宁化团练副使,不过无兵无职的贬放官员,李琦又将他的名声彻底搞臭,朝堂的臣工早放弃了他,不过看在士大夫一员的面子上给李琦划定了底线,才能让他残喘至今。
“都尉,如今可解气?”李复圭叫着李琦当初的官衔,嘎嘎的干笑道。
李琦向地上啐了一口,不冷不热道,“你为何还有颜面苟活于世间?你一死我方能解恨!”
李复圭扬起头看看水洗过似的蓝天,不见一丝云彩,一行浊泪缓缓滚落,他自嘲道,“学海苦求十数载,老夫为官还算清廉,悔不该未探查清敌情便匆忙出兵,原想着能遮掩一二,落到如今地步也算报应。”
“你会后悔?你屈杀李大哥和几位将领时可曾想到会有今天?”李琦讥笑道。
“这都怨该死的夏人!”李复圭猛然喝道,“几路边州,有几人敢主动求战?边境百姓的惨景都尉可曾看见?老夫不才,立志要复此仇怨,可惜出师不利,老夫曾对着李信等人的头颅发誓,只要还能掌权,必找夏人讨回血债!”
李复圭在风中咳嗽着,李琦毫不客气道,“诿过推责,就你这样如何能战胜夏人?都以为武将无关痛痒么?天生的便该给文官糟践么?要不是念你当初有一丝敢战之心,我岂会只寻你报复,你那家小还能在福州吃喝?”
“罢了,罢了,老夫拖着不死,就为让都尉出口气,放过我那家小。既然都尉明言不追究家小,老夫这便把一条贱命还于都尉。”李复圭脸上浮出片片潮红,一直担心李琦拿那阎王债逼迫家里,亲口听对方说明,他终于放下心事。
李琦走了,房梁上吊着李复圭干瘦的身躯,临闭眼时,李琦当着对方的面撕碎了那张借据。冤有头债有主,他本就没打算寻对方家人的晦气。
心事已了,李琦却轻松不起来,李信的死还有另一位帮凶,他的目光穿透满眼的苍翠,望向那西北。他不是刽子手,也不想用两国士兵、百姓的头颅染红西北,战争,换一种方式一样可逼迫对方彻底臣服。华夏已经是元气不继,这种融合该来自文明,而不是高高举起的屠刀。
心意阑珊间李琦催马回到邕州,朝堂的诏令赶到,命李琦回返京城。
没想到北归之日来得这么快,李琦原想着怎么也得两三年。苏缄设宴饯行,至于那位薛学政,还在其他州府晃荡着。
离京时秋色相随,此番回返,却又是秋意正浓。李琦踏上马,一路烟尘向潭州赶去。近三年奔波,这个时代,他终于来了!他带着风雨,带着一颗不安份的心,向大宋的中枢风驰电掣而去。
在潭州换船,顺江而下,比来时快了许多。李琦算算北归的日子,原本一些计划倒是可以提前。
腊月里赶到扬州,各处已经在筹备新年,李琦不好再匆忙而过,上次赶赴邕州承了吴会首等人不小的人情,这次总得打个招呼。
扬州城里《白蛇传》刚上演月余,已经传遍街头巷尾。宋人的八卦之风一点不弱于后世,有那好事者甚至专门跑去杭州找金山寺、断桥和雷峰塔的身影。
对于询问戏曲真实来源之人李琦一概打着哈哈,金山寺在镇江,始建于东晋,至于雷锋塔,此时多称皇妃塔,位于西湖南岸的雷峰山上。李琦自然不会去说明,愿意怎么猜都行,攀凿附会的事随便众人想象。
扬州的信息自然比邕州灵通,应酬间李琦听到不少消息。八月间官家派遣楚建中等人祝贺辽主生辰,又派遣各路官员省并厢兵。不久在王安石一力支持下设置洮河安抚司,命王韶主管。十月间,朝堂正式颁发诏令,罢除差役法,实施免役法,让百姓出钱募役,全面推行司马光当初提议的募役之法。至于夏人,菊花被摧残后只能服软,巴巴的又来进贡求和,哭诉种谔在夏地的暴行,到处抢夺牛马、迫害牧民。
有时李琦真搞不懂夏人,打打杀杀似乎儿戏,能沾上便宜就打,沾不上便宜就来哭诉,自言是藩属国,状告上国边将不约束士卒,肆意妄为,欺凌百姓。问题是西夏的百姓关赵宋什么事,朝堂还真就争执了一番,下诏把种谔不通不痒的斥责了几句。
好吧,李琦不得不服朝堂中某些君子,这他乃乃的算个什么事?若是西夏献出版图归附,那才能算自家百姓,如今拿着大宋百姓的供奉操心别国的百姓,还真是让他无言。
特意被请去看了场《白蛇传》,李琦还算满意,许多地方改动的于后世不同,大致的故事情节没变,更多了些发人深思的厚重。
爱情永远是说不完的话题,神仙、妖怪、凡人,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在这个愚昧的时代除了yy,还抱有着某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白蛇传》的火热不用猜,闭着眼睛都知道直管抢钱。
在扬州修整三日,李琦也不敢耽误,顺着运河直上,重新换马赶往汴京。
最开心的自然是老夫人,李琦考中举人的消息还未传到汴京,这次听李琦亲口说出,自是喜出望外。
李琦那个所谓的承节郎不过是芝麻大的挂名,根本轮不到去吏部报备,如今职司没有,举人的身份却是方便太多。
宫里还未有消息传来,赵顼也是才得知李琦中了举人,不过本就是安排好的,自然不会诧异,只是对如何使用李琦,几位重臣又有了争议。
按制举人可以授官,只是官做不大,科场大比还有两年,礼部的会试再去作弊就不象话了。李琦偷摸着弄个举人几人心知肚明,看在为朝堂和官家曾出了不少力的份上勉强无人追究,赵顼在宫里琢磨着要不要赐李琦同进士身份,放在工部好还是去管理户部的度支。
王安石和司马光各转着心思,都想把李琦拉到自己看中的岗位,一时间倒让赵顼为难,几番琢磨的诏令都没有发出去。
情况有点诡异,急匆匆的召自己回来,却又没了动静,李琦懒得去想,任你千般风雨,他只打算按自己的路来走。反正新年将至,先开开心心过了春节。
上元节刚过,文彦博首先发出了邀约,看来王安石和司马光争的厉害,赵顼让这位老臣先探探底细。
“文相公好气色,一年未见可是挂念于某?此番急匆匆北返,却未曾带邕州的土产孝敬相公,实在失礼。”李琦哈哈的跟对方开起了玩笑。
文彦博不觉莞尔,捋捋胡须笑道,“承节郎春风得意,不知有何打算?”
“我正闭门苦读,但等下届大比时能侥幸进士及第,不负家祖期望。”李琦装模作样道。
文彦博手抖了抖,还闭门苦读?骗鬼去!烤鸡翅膀还差不多。京城里如今那驸马烤鸭卖的红火,谁不说李琦好口腹之欲。轮才大比可不是笑话,官家绝对不肯作弊,已拿定主意擢其为“同进士”,这次来便是探探李琦还有何手段。
文彦博知道跟李琦讲话绕弯对方肯定不明白,干脆把官家的想法讲明,只问李琦能否不扰民又能给朝堂增加银钱。
计划了许久,李琦自然痛快点头承认,如何操作却闭口不言,无论如何不肯透露。
文彦博明白李琦这是要讲条件,气的直翻白眼,给个“同进士”难道还不知足,真当国朝的轮才大典可以肆意妄为?
“相公误会,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只是一条,我要娶庆寿大长公主,还望官家和相公成全。”李琦不紧不慢开出了自己的筹码。
文彦博下巴巨痛,没留神揪断数根胡子,指指李琦良久说不出话来。绕到南荒偏远之地就为给李琦弄个举人,这再要娶公主岂不是白费心思。
老文坚决的摇头,要不是庆寿公主以死抗拒,太皇太后又护着,官家都已经看好了新驸马的人选。
沉默,无言的对抗,李琦早知道这关不容易过,但是他不在乎,反正有吃有喝,真正着急的该是赵顼君臣。总不能因为自己不当官就拉出去咔嚓,何况现在有身举人的皮,大宋还没听说不愿当官的士子被官家和朝堂收拾。
文彦博气的说不出话来,赖皮啊赖皮,骗个举人就翻脸不认账,明明承认有办法缓解银钱之事,就是不松口,认准了要娶公主。
老文苦悲的回去向皇帝禀告,李琦不在乎赵顼生不生气,反正拿自己没辙,总不能自打嘴巴说那举人是作弊的,即便找理由废了举人又如何,李复圭自杀了,举人的身份对他已可有可无。
王安石急吼吼的唤了李琦,熙宁四年春对方还在邕州窝着,他曾试着安排部分人强行迁往荆湖。不成想数千家嚎哭一片,说什么都不肯千里奔波。执行的官吏被逼急了,一家家的撵出住宅,结果男女老幼全挤到军营,打架斗殴,**妇女之事层出不穷,更有些家属老者打算一死了之,免得牵累家人。
朝堂上彻底吵翻,王安石最终狠不下心,只得暂停了强行迁移。眼看已是熙宁五年之春,此事再不敢拖延,一听到李琦还要娶公主,恨不得绑也绑去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