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放下缠绕在心头的乱麻,李琦走出梨园,迎上送小娘来的众人。
相互一番客气施礼,两方人送上小娘们的卖身契约,李琦一个个看去,六十余位小娘,容貌秀美年纪不大,想来都有些不错的音律底子。他拿着一叠契约走到侧边,用力敲敲门上的铜环,待众位学戏的小娘都望过来,特意向门匾上赵顼亲提的“梨园子弟”四个大字拱了拱手,正色道,“诸位小娘,学艺一要吃苦,二要灵动,三分悟性加七分辛劳,想来都有所了解。”
梨园前众人纷纷凝神静听,李琦声音清晰的再次道,“从今往后,这里便是各位的娘家,一应不平事有官家和梨园给各位主持公道。有那喜轿上门来抬的,梨园风风光光给各位梳妆!有那不识时务妄自**的,梨园自有棍棒伺候!”
李琦一席话惊呆了一众小娘,其实他言下之意都是说给南北两方的大佬,今日之言,传扬出去,也是给所有窥觑梨园美色之人的警告,也是彻彻底底给大佬们说清,这些女子从此一刀两段,和买卖之人再无瓜葛。
“唰唰”数声,李琦当场撕掉了卖身契约,扬起碎屑,他长笑一声道,“各位小娘从此是自由之身,这便入内去拜过顾山长,以后行事,还得好自为之。”
看看飞扬的纸屑,一些小娘痛哭失声,李琦的行为太过于离经叛道。都以为他打着皇家的大旗索要小娘,只是另一种压榨,所谓两成的分润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如今李琦当街撕毁了卖身契,南北两方大佬面面相觑,李琦是玩真的?真的给了这些小娘们自由?
六十余位小娘郑重其事的给李琦福了福,又向着“梨园子弟”的牌匾行了礼,一个个肃容向内走去。眉目之间已是大不同,一股焕然一新的气势猛然荡漾开,连守门的内侍都看傻在一旁。
李琦收了郑重其事的脸,换了幅笑容向南北两方的大佬拱拱手道,“让诸位看笑话,正事已了,眼见午时将近,不若就由我做东,一发寻些快活去。
南北两方的几人还在吃惊中,见李琦相邀,也不好推却,纷纷点了头随李琦向酒楼而去。
宴席的气氛还算不错,有陪酒的小姐插科打诨,偶尔来几句李琦所创的戏曲,倒也十分融洽。李琦上过数次酒楼,入乡随俗中倒没推拒小姐,不过只是喝喝酒说笑几句,没心情做些其他。倒不是他清高,关键心里就容不下其他女人的身影。如今心中不知不觉又多出个顾惜惜,他连挑陪酒小姐的心情都没了,只陪着众人说笑,酒倒是喝了不少。
两方大佬拿出学戏的束修,两边加起来有近千两,被李琦毫不犹豫给推了。既然已说明是梨园子弟的娘家,这费用如何还要他人来出,将来学成登场,自然会从分成里扣除。他还打算买下梨园旁的房子,人一多,原本的园子却是不够用了。不管手头资金再紧,这事都得先放前面。
事已至此,众人也不客气,收回钱钞和李琦风花雪月的闲聊吃酒。
正说笑间,李琦听到旁边厢房里有熟悉的声音在吟诗,他此时酒已喝了几分,少了平日的谨慎,跟众人告了声罪转去了隔壁。
推开门,李琦看见何执中和赵挺之两位熟人,刚才正吟诗的却是蔡京,不知这几人如何混到了一起。他对蔡京没好感,可进都进来了又不好扭头便走,只好和相熟的几人打了个招呼。
何执中和赵挺之热情相迎,虽说是举子,却未曾谋官,与李琦交往倒没什么避讳。又拉着桌上的人给李琦介绍,福建泰宁人叶祖洽,字敦礼,越州山阴人陆佃,字农师,曾求学于王安石,还一位滨州渤海人张拱,字子安,都是来参加熙宁三年春闱大比。
一圈人年纪都不大,二十来岁左右,李琦跟在座之人道了“叨扰”,团团行了礼。蔡京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副不喜的嘴脸坏了李琦的兴致。
举杯敬了下,李琦抽身便想返回,张拱却拉住道,“坊间盛传都尉不凡,生财更是有道,那戏曲我可是去看过数遍,思量间佩服不已。如今见着真人,怎可就放过,且坐,勿的多言,定不会寻都尉借银子。”
张拱一席话说的众人大笑,李琦无奈坐下,何执中直唤酒博士再寻小姐来。
李琦忙摆手道,“使不得,旁边厢房里已有安置,来此坐坐便回转。”
“都尉说的甚话,莫非单止你一人枯坐,且挑个合意之人,酒水却少不了要多吃几杯。”何执中不依,赵挺之也起哄说李琦酒量豪爽,无论如何得叫了姐儿多饮几杯。
李琦再三推辞,又和几人单喝了,才算放过。他其实蛮羡慕这些举子,礼部会试不日就到,一过贡士这关,就等殿试的进士及第,一个个前程似锦,说不定此中就有将来一身朱紫服,位列朝班之人。
叶祖洽也是爱交朋友的,和李琦说笑了几句,立即又问起那《梁祝》。李琦暗暗苦笑,越剧啊,你个福建人也喜欢?看来又是个戏迷。
几人说了阵戏曲,李琦对一直比较沉默的陆佃有些好奇,王安石的学生,应该不简单,就不知将来变法失败后下场如何。
李琦向陆佃聊了几句,提到王安石,不着痕迹的顺嘴说起新法,陆佃却道,“法非不善,但怕推行不能如本意。”
李琦皱皱眉,看来这位王安石的学生并不站老师一边。他不觉有些可怜对方,以宋代这种模式,陆佃铁铁的打着王安石的标签。对方不赞同变法,即便考中进士保守派也会排挤,王安石那也不会用这个学生,还真是两头都落不上好。
没等李琦说什么,蔡京却和陆佃辩起来,态度明晰的高举着变法大旗。李琦想想蔡京和王雱相交,有此态度也不为奇。
场中因两人的争执有些分裂,何执中和赵挺之自然是和老苏的意见一致,支持陆佃,叶祖洽声明中立。蔡京看看势单力薄,辩不过几人,恼恨的暗瞅了眼李琦。
李琦没想到自己引动的话题惹来不快,忙起身劝了一圈酒,问起春闱一事,才转过桌上气氛。
这次官家定的主考官是中书舍人刘攽,副考官是丁忧回到朝堂不久的吕惠卿。两人都属于变法一派,看这情景赵顼还再给变法一派加码。蔡京说起此次春闱开心不已,王相公终于说服官家,今春大比,用时务策考进士,罢除诗、赋、论三题。
李琦对这些事还真没关注过,要不是今天遇上几人说明,他都不知王安石连科考都动手变革了。
有李琦在,几人也不好再谈诗词,知道他对诗词只有半罐子欣赏水平。没多久话题又转到风月上,李琦没了兴趣,科考的事也跟他八杆子打不着,说了些客气话回到了隔壁。
陪着南北大佬一番说笑,看看时辰不早,众人告了辞,小乙会完账,沈开和张少平扶着脚步有些凌乱的李琦向家走去。
进门后女使端来醒酒的茶,李琦喝了没多久,苏辙的家人上了门,送上老苏的书信和两万贯交子。
李琦把信慢慢看了,老苏埋怨他处事不明,不该在裁汰一事上胡乱插手。变法派若是又办妥了此事,在朝堂呼声定会更高,李琦到时想撇清也无法撇清。原本是安于享乐的驸马,真要想做事就该用心攻读,找合适的机会请官家免了驸马,中个进士才是步入朝堂的正道。
老苏一番循循劝导,让李琦不觉晒笑,免了驸马自己还混什么。这些古人脑子可一根筋,非要把驸马远远赶离一旁。老苏的心意他还是领的,不愧是神经大条,想什么就写什么,一点心思就那么不加丝毫遮掩的直接写在了信里。
这些银钱是老苏暗中转来,不肯把青苗贷作为政绩,又被朝堂上逼的没法,送到李琦这看看他的手段。两万贯,离李琦的要求还差好远,看来司马光一派的人还有顾虑,并未象老苏这般信任。他手头的银钱要给梨园买房子,还得准备开矿以及数万人的开支,修路的钱更是差的好远。
能偷偷转来两万贯其实老苏已经很看中李琦了,要是这钱打了水漂,老苏难做人不说,乌纱帽都有可能变小。
资金无法筹齐,李琦有些苦恼,他翻看着这次的规划,时间不等人,先期的工作都已开始了,如今卡在银钱上还真是头疼。
陈匠师和蒋大经过这些天的了解观察,选了一千人补充各窑厂,郭兴、马全和宋成并手下大小头目五百余人,全面接管了待裁汰的兵士。这次大小头目兴奋异常,只要干好了,妥妥的都能混个队长,至于那批兵士,除去自愿拿钱离开的五百多人,都老老实实等着安置。有去年那一批的榜样,留下的人都希望能快点安排做事。
紧接着是姚管事挑运输之人,左挑右选带走一千,人多了就这点好处,挑人的余地大大的增加。最后是剔出的老弱三千余人,由刘木匠领了,先在灯具组装厂打个下手,实在不行的分去自家的庄子养鸡鸭。裁汰兵士也知道这段时间最难,家小都留在原处,织、洗、浆、补或者在城里寻个小事先勉强支撑日子,根据从头一批那打探的消息,驸马差不多在两个月左右开始安排家小,幸好每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余粮,短期的等待倒也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