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定局还需先落子
灵钟气聚玄山中,风从云卧隐仙踪。
修竹聚茂林,清流自叮咚,苏展坐于一方石凳,全神贯注盯着石桌上的棋局。盘面已陷入胶着,黑白二子各执半壁江山,攻守皆稳。他的对手,是他自己的师父。
师父呵呵一笑,起了身,看去心情甚佳。他拿过一只竹杯,倒入先前引来的山泉水煮好的茶,轻啜起来。
“此茶甚好,展儿你自何处采买而来?”
听到师父发问,苏展方从棋局中回过神来,淡笑道:“师父既是喜欢此茶,徒儿便再下山去带些回来。”
闻听此言,师父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又饮了几口茶,将竹杯放回了石桌。望向一旁的山泉,那一双深邃的眼里尽是沧桑。
许久,他才开口,道:“也好。中秋将至,你便将辰儿与秋儿也叫回来。为师在山中等着你师兄弟三人来团圆。”
苏展默然,点了点头。
师父看着他们长大,他们的想法又怎瞒得过师父。只需一个眼神,师父便能读懂他们的内心。
他前些日子下山,听说了一些关于落辰的传闻,便开始为他担忧。他不知事情为何至此,不过未免师父担忧,他也没有过多打听便回到山上,闭口不言。
他心里明白,他们师兄弟三人当中,师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落辰。若是被他得知此事,必然会不顾一切的下山找寻。
苏展望了望师父的双鬓,已经挂满了银丝。师父他毕竟老了。有些事情,需得他这个做大师兄的去做。
“展儿啊,你到为师身前来。”师父沉思了片刻,唤道。
苏展没有多想,走到了师父的身边。
伸出手,师父拍了拍苏展的肩膀,便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突然出手制住了他的穴道。
随后便听其道:“其实,观你这段时日的状态,为师已有所料。若辰儿不曾出事,你是不会选在此时下山的。你性子恬淡,不喜争,此乃好事。然,身在江湖,又何处不争。”
说罢,便见师父右手虚握,食中二指并成剑指,几息间便点过苏展周身几处大穴。
苏展只感到一股暖流涌入身体,便明白过来。
“师父!”
“莫要多言,静气凝神,运化真气!”
随后,便是更多的真气打入苏展的体内。
半个时辰过后,二人收功。
苏展转过了身,他的泪湿了双颊,缓缓滑落。他未曾想过,有一天师父也会如此做。师父本就半黑半白的头发,此刻已尽作银白。
抬手,师父拍了拍苏展的头,声音有些虚弱,道:“展儿,师父已年过半百,这个江湖,与我已无太多关系,这一身的功力自也没了用处。你是大师兄,便要担起照顾两位师弟的责任。打小你便聪慧,为师此举,你当明了……”
停顿片刻,师父似有些犹豫,才接着道:“此次下山,若有机会,你要代为师寻找一位叫做剑无极的人。若能寻到他,或许一切便还有转机。去吧。”
说罢,师父便阖了眸子,默默调息。
苏展没再多问,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他抹了泪,磕下三个响头,便踏出了此地。他答应了师父,要将落辰与小师弟带回来,他会做到。
飞叶零落,尽是枯黄,被山风带着随苏展一同向远。
他并不知,这一去,已成永别。
青云山庄,龙腾云站于演武场中央。
自从七星观回来后,他便着人查探一切有关越怀秋口中的黑袍面具人的消息。然而,每日递回的消息却令他大失所望。
近来发生的许多桩事情,都让他越来越觉得,似乎他从前所掌控的那些,都不够了。对于个江湖来说,仍嫌太少。行事也并不能如他从前那般自如了。
便如落辰,便如七星观,又如那未曾谋面的黑袍面具人。
此刻龙腾云的脸上与手上都沾着一些血迹,他以汗巾默默的擦拭,不让那些血迹在自己的皮肤上留下。在他身旁不远处,能够看到三名穿着青云山庄护卫甲衣的人倒在血泊中,口角溢血。他们是被震断心脉而死。
这三人,都是半月前他命老管家派出的府卫,为他打探落辰与黑袍面具人的消息。
他曾说过,若半月之内查不到任何消息,便不必回来了。可这三人却回来了,没带半点有用消息。龙腾云自然震怒,他不需要此等违逆他命令之人。
这三人,太愚蠢。
在龙腾云看来,他的手下出了如此不尊号令,听不懂话的人,是青云山庄的污点。这等污点,都该抹去。
污点抹去了,清明自存。
随手丢掉已沾满血污的汗巾,龙腾云走出演武场。
他从不是一个被动的人。此时情势不在他手,他大可跳出来,何须遵循他人之规。向来只得他来执子,别人入局。
龙腾云嘴角上扬,而今,他恰有一步好棋。虽然此刻便将之抛出,略嫌早了。不过而今这时机却再好不过,只要抛出了这一手,那么一切,自可重操他手。
而他所要做的,也不过费些力气,除去几个人,再留下一些“线索”罢了。
“哈哈哈哈!”大笑声中,龙腾云挥笔疾书,写下了一封密令。以他现在所掌握的势力,只需放出一些风声,吸引某些人的注意力。他再从中行事便可。
令下。
龙腾云命人备好了马,他现在要去取一样东西。
月前,他命人找来江南最负盛名的几名铸剑师,依照他所画模样,秘密为他铸造一柄剑。此本无意中的一步棋,不过打算用来小小的加一把火。但放在下一步棋上,却可奏奇效。
有的人,既然寻不到,那便引他出来好了。
半个时辰过后,龙腾云到了一处民宅。他没有声张,戴了顶斗笠,斗笠上围了一圈黑纱垂下,将他的脸全部遮住。
待确认过周围并无其他人后,他才轻叩大门。半晌,门才打开,门内之人方将他引进。
踏入此间,龙腾云便命那人紧闭大门,守在门边。他自己则进入此处唯一的一间屋子。
只见里间除了一排书柜,一张床,便再无其他。龙腾云径直走至书柜前,挪了挪第三排的一本书,便见书柜向左滑了开来,他面前就现出一道只容一人通行的窄门来。
推开门,龙腾云顺着台阶下行,只一会儿就看到一间四面平滑的密室映入眼中。
一时间只闻叮叮当当敲打之声,不绝于耳。
密室很大,摆满了各种式样的兵器。五座铸剑台依次排开,间隔很远。其中最大的一座铸剑台旁,正站立五人,他们皆等候龙腾云已久。
摆摆手,算是回了五人拜见之礼,龙腾云便直入正题,开口问道:“本座要的剑可铸好了?”
“幸不辱命!庄主且随我来。”其中一名铸剑师开口,引着龙腾云走到一座剑台前。
龙腾云拿眼瞧去,正见一柄细长的剑竖于剑台中央的凹槽中。他绕着剑细细观察了一番,才点了点头,道:“不错,足堪一用。”
言罢,龙腾云便扬手拔剑。只听嗤嗤几声,那五名铸剑师便逐一倒地,脖颈间全都留下一条细细血线。
他们双眼怒睁,茫然的神色凝固在了脸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剑才铸好,龙腾云便先杀了他们,根本来不及逃。
“很好。”
龙腾云却一脸淡然,甚至都没再多瞧一眼地上已没了气息的五人。对他来说,已经失去利用价值,却还握着他秘密之人,都留不得。死亡,便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他伸出手掌掂了掂,随后几根手指轻抹,细细感受着剑身的每一寸,翻来覆去。他不由对那五名铸剑师生出赞叹之情,他们确非虚名。不多不少,此剑的重量刚好,长短亦合。
这柄剑,若非亲眼见过之人,绝不知它是一柄假的落英剑。
仅这一条,便足够了。
“全部杀了。”
龙腾云手腕翻转,将剑收入带来的剑鞘之内,便出了密室。他是不会让见过这柄剑的人还活在这世上的。
身后,惨叫声接连响起。只可惜,出了密室,无人可闻,龙腾云亦不为所动……
落辰回到了紫轩阁。此刻他手里握着一封书信。那是玄一交给他,有关玄剑宗的消息。
他有些沉默,全因这一纸消息。
玄剑宗,江湖十大派之一,宗主剑无极,消失了十年有余。而今全由副宗主剑无咎代掌宗门。
他沉默,便是因为剑无极那三个字。这个名字,他是有印象的。
一年前,他曾在百晓生的卷宗内见过。那卷宗记载的是他父亲与师父,剑无极的名字与师父的名字列在了一起,却未有过多提及。他当时疑惑,便记下了那个名字。
而现在看到这纸消息,他方知剑无极乃玄剑宗宗主。那么师父与玄剑宗又是何关系,他犹豫了。
他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门派。若是玄剑宗真与师父有些渊源,他却灭了此派,该如何向师父交代?
落辰不知道,他有些挣扎。
此刻,若是师父与大师兄就在身旁,便好了。
想及此节,落辰起了身。他推开窗,看了看悬在夜空的那弯残月。算算日子,中秋将至。或许他该回去看望师父他老人家了。
自小,师父便待他极好。他明白,那不仅仅止于师父对徒弟的疼爱,还有他父亲的缘故包含其中。他话虽少,但在心内,早已将师父当作了自己的父亲,此生无以为报。
想了想,落辰下了楼。他叫来玄一,道:“明日出发绝刀门。”
“绝刀门?”
玄一愕然,他有些不解,看向落辰,问道:“阁主,我们不是计划明日去玄剑宗么?”
“我疑龙腾云与越怀秋会布下暗棋,我如先取玄剑宗,若计划败露,那此事必然难成。而先取绝刀门,此事暂时只你我二人知晓,纵然他们再想去救援,也决计来不及。”
“可是阁主,我们对绝刀门所知并不多……”玄一开口。
落辰摇摇头,“不必多言,我意已决,照做即可。”
语毕,落辰提起两壶酒,留下一句“好生休息”,便上了楼去。
玄一挠了挠头,阁主之言虽看似有理,但他们行事向来隐秘,便有疏漏,也无人能联想到紫轩阁。若依阁主之意先取绝刀门,反是行险。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玄一也起了身,既然想不通,索性便不去想。他确实需要好生休息一番。明日之行,玄参留守阁内,他需随阁主同去。
若是因他误事,阁主的剑,可是不会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