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奈何相逢却不识
落辰的双眸隐去了冰冷.
他凝视着身前的苏颜。
一时间,这个小院落里仿佛凝结了,连风都停驻,连音都消无,连叶都止了飘摇。落辰从来不知,原来自己的心跳可以如此强烈,强烈到响彻这片空间。
他有些生硬的扯出一个并不熟练的笑容,原来不习惯笑的人,要笑出来,会如此难。
苏颜那双明亮的眼睛亦在注视眼前的人,她有些迟疑,感到不知所措,她是茫然的,却还是开了口,问道:“你……你是?”
苏颜有些尴尬,她停顿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来回忆。可她的确没有记起,自己过往的记忆里,有过这样一个奇怪的人。他明明很冷,可看向自己时,却有着不同,似是在极力隐藏着,想要把冰冷都潜伏下去。
她确然不知,眼前的人是谁,因而,她开了口,带着茫然。
她也不懂,这样的一句话,对落辰意味着什么。
落辰手中的剑在咣当声中落了地,但毫无所觉。他第一时间便想,莫非自己认错了人,他眼前的不是苏颜么?
但下一刻,他便否定了这看来有些可笑的想法。这世上纵然有两个人再相似不过,可气质也绝不会一样。
只是,为何?
她不识得我么?
落辰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觉得心跳得更剧烈了,好像随时会从胸腔里冲出来一样,“颜儿,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落辰啊!”
“落辰?”苏颜呆愣了片刻,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没想到,越怀秋寻了许久的二师兄,神剑山庄府内私下里称作魔头的人,会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有人以为他死了,可而今却出现她的面前,唤着她的名字。
落辰以为心里悬的石头可以放下了,苏颜终是识得他的,他冰冷的外壳即便再重,他也还是他。对在乎的人,他不会变。
但现实似总喜弄人,作弄缘分。正同此刻二人之间一般。
苏颜又开了口,显得有些高兴,却好像并非因为二人经历生离死别后重逢时的喜悦,反像是初见一个早已听闻许久却不得见的人的兴奋。
“落辰!我记得你,越盟主的二师兄!”
她没有记起,越怀秋曾告诉过她,那支曲便是她为眼前之人所作。
“其他呢?你不记得了?”落辰双手抓住了苏颜的肩膀,他突然觉得很冷,很冷,没来由的冷。
“我……”苏颜刚想开口,却忽然就觉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浑身的体力都莫名被抽走,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颜儿!”落辰扶住苏颜,他不知道为何突然她就昏迷过去。慌忙中将苏颜抱起,走进她的屋内,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
他将她的长靴脱下,整齐的摆在床边,又小心翼翼地拿过一旁的被子,轻轻为她盖上。他看着她安静的躺着,双眼阖上,眉头却微皱,嘴角也同样抿着。落辰望着这双皱着的眉,怜惜的伸出手,轻轻抚过。自眉间,过眉头,到眉梢。
似乎是感受到落辰掌心的温暖,苏颜展了眉,抿住的嘴角也浮现了一抹微笑。
“你安心睡吧。”落辰轻轻开口,小心地将苏颜额前过眼的发丝拨到一旁,将她耳边的一缕发也绕到耳后,才静静起身。
他把步子放得极轻,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将她惊醒。他坐到了桌前,看见了桌上的琴,也看见了琴旁的曲谱。那曲谱恰好翻在末页,行末的八个小字,他都看到了。
原来,这便是——颜说。
落辰揭了灯罩,轻轻呵气,吹熄了燃着的蜡烛。
一夜无声过去,落辰没有动过一下。他默默坐了一夜,一直守着苏颜。
他不知在经历那些追杀与一次“死亡”后,苏颜会不会怕,怕这阴冷漫长的夜。既然此刻他在这里,他便得守着她。至少当她怕时,她不会孤独;至少当她怕时,她不会无助;至少当她怕时,她记得时……他在。
落辰已听到了鸡鸣,他起身戴上了面具。他推开门走出了屋子,又将门合上。在门前,他停了片刻,便走到院中,将落英剑拾了起来。回头望了望那间屋,他便纵身跃上屋顶,跳了出去。
他离开了。
未过多久,苏颜便醒了。她睁开了眼,眼角还有着干涸的泪痕,她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床上。
她记得自己晕了过去。看来,是他了。她依稀觉得,他在房中守了一夜。
苏颜做了一个梦,明明很模糊,却令她感同身受。
在梦里,她做了一个看客。看一名女子救下一名满身是伤的白衣剑客。女子为剑客疗伤,却在不知不觉间对剑客生了莫名的情愫。剑客为了养伤,住了下来。那是一处小山谷,草长莺飞,鲜花锦簇。剑客每日都会练剑,时而在花间小径,时而在葱郁草丛,时而在桃花树下。那名剑客似也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如此生活,他总会在女子为他弹琴时,舞剑给她看。时间仿佛都停住。可梦终究是梦。
后来来了一群人,梦便散了。于是,她醒了。
苏颜看不清梦里人的样子,也记不清那女子与剑客的名字。尽管,梦里她是清楚听过女子与剑客的姓名。可一梦醒来,一切都变得混沌一片。她唯一能记得的,只有那份温暖,感同身受。
梦有些熟悉,似曾相识。她不知那是梦,还是记忆,因曾在脑海出现过。
梦里那剑客舞剑的样子,就像……就像昨夜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穿着黑袍,叫做落辰的男子。虽然梦里那名剑客总穿着白衣,也不戴面具,可她却觉得,他们是同一人。
苏颜推开了门,走出两步,恰好便见越怀秋正往此处走来。
她笑了笑,招呼道:“越盟主也如此早便起来了?”
越怀秋点了点头,才道:“恰巧,我才自其他地方赶回来。”
“哦?那盟主不去休息吗?”
“只是过来看看,一夜不在庄中,我担心有什么人偷偷混进来。见你这处无碍,我便放心了。”说罢,越怀秋便准备离开。
“越盟主。”苏颜扯了扯衣袖,迟疑片刻,出声喊住了越怀秋。
“嗯?苏姑娘有话但讲无妨。”越怀秋回过头,看见苏颜神色犹疑,知她有话。
“我想问你,你说过我与你二师兄落辰有过,有过一段情……可为何我全然不记得?”苏颜咬了咬牙,问道。
越怀秋转了身,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你们遭遇追杀,你重伤之下落入水中。我救你回来后,大夫曾说,你头部遭受过重击,醒来后也许会失忆。如今看来……”
越怀秋没有继续下去,后面的话已不必说,苏颜都明白。
“那么,他知道我忘了他,会很伤心吧……?”苏颜的声音越来越小,眉宇间有哀伤。此刻,她可以想象昨夜落辰见到他时的激动、喜悦,以及后来的……失落,难过。
越怀秋不知如何措辞,只得答道:“会吧。二师兄很倔,一旦是他所认定的,便不再更改。想来他对你,也是如此……”
“我昨晚见到他了。”苏颜抬起头,看着越怀秋,“他来找我了。”
“二师兄来找你了?”越怀秋一步跨出,走到苏颜身前,盯着她问道。他来回踱着步,神情激动,以至于手里的剑也没握住。口中也反复念叨起来。
“他现在何处?”越怀秋像个孩子一般,笑出了声,不能自已。那是他的亲人,消失了三个月,令他担心了三个月。如今总算知晓他平安无事。
“他……或许走了吧。”苏颜眉宇间的哀伤更浓了。
“走了?”越怀秋的笑容凝固下来,他看到了苏颜眼里的哀伤,明白了过来。
落辰来找苏颜,苏颜却不记得他。若是自己,想必也会黯然神伤吧。
“我去寻他。”抛下这句话,越怀秋便拿起剑,风也似的离去。
他下了令,出动神剑山庄内的所有人,命他们都去寻找落辰。他描述了所有他记得的落辰的特征,可是,他却不知,如今的落辰已将那些全都锁在了他的黑袍与面具之下。
或许唯一未变的,只有那颗依然漂泊的心。
越怀秋也亲自出去了,他自然也没能寻到人。直到日落,都没人能寻到。
一日夜未曾歇过,越怀秋亦感觉到几分困乏,便随意进了一间小酒楼。
他拖着疲倦的身子踏上门槛,眼神却陡然凌厉。他见到了一个熟人。是曾两招败他的黑袍人。
越怀秋坐到了他的面前,“真巧,阁下竟也在。”
落辰藏在面具下的双眼抬了抬,有些无奈,他没想到只过去一日便又遇到小师弟。但仍故作镇定,冷然道:“越盟主此时不在七星观,怎地回来了。”
“未想阁下亦知七星观之事。”
“此事人尽皆知,我为何不知?”
说罢,落辰看了看周围,那些人都在谈论着七星观之事。
不在意的笑了笑,越怀秋看向落辰的身前,空空落落。
“阁下不饿么?若不介意,越某叫些酒菜来,我二人共享。”说罢,他便抬手打算叫来店家。
“不必了。”落辰不打算与越怀秋久谈,甩了甩袖留下一块碎银,便起身离开。
“此人戒心甚强,看来想让他取下面具有些难。”摇摇头,越怀秋不再多想。
落辰走出酒楼后,便翻身跃上马背。他打算离开这座城了。
天亮后,他便回到了酒楼,想了很久,直到方才。他才想明白。
他会命人去找苏颜的师父,或许以张神医的医术,会有法子治好苏颜,让她忆起从前。
何况,他也该回紫轩阁了,还有许多事情,仍等着他去做。
等到他将事情结束后,便会到神剑山庄来接她,彼时,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入那里。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他便不必再漂泊,可以安稳,长伴于她。
落辰骑着马,特意绕到了神剑山庄,他没有再进去。只是在一面围墙外伫立许久,方才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