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三子又找过他好几回麻烦,不过好在老板够机灵,没吃什么大亏。他家境好,父母经常来探视,带的东西自然多。他从来都大方,慢慢地也就和里头的人混熟了。不过三子和别人不一样,他要整谁就必须把对方整服才行,否则绝不罢手。”
我听到这里,心下寒噤,原来我以为李惜时的牢狱生活不过是失去自由的苦闷,却实则是这样的险象环生。我当然知道他没事,但听老金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心惊。
“你也觉得害怕吧?”老金喝了口咖啡问我:“其实当初我们都以为老板死定了呢。后来发现老板虽然年纪小,可脑子转得快,三子就是一股狠劲,经常被老板耍的团团转。但是到了第二年上头从别的监狱又调来了一批犯人,其中有一个外号叫刘黑子的,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
他很快和三子结成了一伙儿,这老狐狸是个玩儿脑子的,正好弥补了三子的有勇无谋。后来我才知道,他不知跟谁打听到了老板的家庭情况,知道老板的父亲就是当年他那个案子的原告律师李争鸣。他那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索性借着三子这把刀弄死老板好进行报复。
有那么一次真的差点儿就要了老板的命,好在他命大。如今他后背上还有道几寸长的疤,就是当年留下的。那次他的肺都被铁条穿透了,送医院的时候血压降到零。那次其实他不用伤得那么重,就是为了抢回一张照片,才被那几个人给围住了。你们校长的追悼会我一看就认出你来了,你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我的照片?”我纳闷,难道是万紫我们几个的合影?但老金怎么断定是我不是万紫或林小雪呢?
“你不信一会儿去他办公桌上看,”老金冲我眨眨眼:“就知道我没撒谎。”
“那伤他的人?”我问:“后来怎样了?”
“除了刘黑子都受到相应的惩罚了,那老狐狸实在太狡猾。”老金摇摇头。
“那不是后患无穷?”我担忧道。
老金看着我笑了一下:“莫小姐,你到底了解我们老板多少啊?”
我有些尴尬地低头,我对李惜时谈得上了解吗?他对我的脾气秉性一清二楚,而我对他这些年的经历却全然不知,要不是今天老金说给我听,只怕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
“我们都知道他是因为过失杀人被判的刑,在一起闲聊的时候他也总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跟人言语不合起了冲突才动的手。不过我一直不信,他那样的人绝不是好冲动的类型。不过他不说,我也就没必要问。
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不吃不喝站在牢房门口。那时候我已经和他住在一个牢房里,就问他在干嘛?他说他听见有人在监狱外面喊他,我们都说他神经了,那里头怎么可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不一会儿果然有狱警过来说有人来探视他。结果他一问是什么样的人,就说不见。那应该是你吧?”
我想起当年自己的确在监狱外面大喊他的名字,连着几天要求探视都被拒绝。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难过,拼命忍着不去见你。我当时就觉得他这人不简单,小小年纪就有常人没有的毅力。而且,他还绝顶聪明。你担心刘黑子会继续报复其实是多余了,老板伤好之后的半年,刘黑子因为越狱被击毙。不怕告诉你,刘黑子之所以能越狱成功还是靠老板’无意’中说走嘴提醒了他呢。”
我又开始觉得冷,李惜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越来越不清楚了。
“后来我和老板几乎同时出狱,我们在一起喝了顿酒。他告诉我,刘黑子被判的是二十年有期徒刑,如果让他出去,一定会威胁到家人的安全,他没的选择。
莫小姐,监狱里的人长久地被排除在正常的生活之外,必须得有一套独特的生存法则。这些法则看似残酷,却行之有效。当然,我们现在做的是百分百合法的生意,毕竟我们已经脱离了监狱生活。”
老金的话说完,我杯子里的咖啡也已喝完。时间接近正午,李惜时大约要回来了。
我随着老金上楼,员工们已经开始午餐,没几个人在。也许是老金怕我尴尬,说自己出去吃饭,让我在李惜时办公室等他回来。
我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上面的物品整理的一丝不乱。右手边放着一个相框,里面镶着一张照片,我乍看之下心里一惊,照片上的人的确是我。穿着高中校服,右手抬起来挡在眼前,眼睛眯起,神情有几分不耐烦,周围的光线很暗,隐约可见身后的石阶和参天树木。照片有些曝光过度,使得我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和背景的暗色反差很大,越发显得我孤单无助。
那一刻,我的眼泪忍不住要涌出眼眶。那是十年前的我,稚涩的脸孔,单薄的身体。我记起那次秋游,李惜时跟在我身后偷拍,还骗我说胶卷已经用光了。
或许人都是健忘的,需要有人或物来提醒自己,光阴是何其迅速,岁月是多么无情。我看着十年前的照片,心里沉沉如一片深海。这些年来,我活得不能说多么快乐,但也绝对称得上平静。而李惜时呢?四年牢狱生活的艰险,两年旅居国外的动荡,回国创业的奔波,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而再相见时我还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我没问过他一句辛不辛苦,没有过一次主动向他示好,我自以为自己的冷淡是为了他好,却从没考虑过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无情的哪里是岁月?分明是我。
我总是迟钝又鲁莽,要他在为我经历了百般波折之后还要抹去从前种种如陌生人一样站在我面前,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他如此付出?
“来这里不告诉我,是要给我惊喜吗?”李惜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西装革履,额上一层薄汗,显然赶路赶得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