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灯如豆。
晕黄的烛光下,一袭黑衣的男子正坐在桌案前翻看着各处送来的密报,时而眉头轻蹙,时而面容舒展。
突然,烛花一声轻响,惊的正眯着眼睛、打着瞌睡的墨翎立即睁开了双眸。
做墨卫久了,睡觉也很难安生。对于周围的一切响动,他总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环顾四周后,墨翎很快就发现了声音的源头。
他利落地翻身跃下梁头,挑了挑烛花,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原处。
垂眸望去,只见梁下桌案旁的厂公正披散着一头浓密的墨发,发丝的遮掩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褪去了平日里暗红色的飞鱼服,书房内他随意的着了一身宽袖黑衫,仿佛就要融入到这夜色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红烛越烧越矮,眼见就要燃到了烛底。
瞥了一眼刻漏后,墨翎飞快地跃下屋梁。
他轻咳一声,犹豫了片刻,方才提声说道,“厂公,该歇息了。”
然而厂公并未答话,反倒吩咐道,“再去换根蜡烛。”
眼底划过一抹挣扎,墨翎并未立即按他命令去做,而是走到桌案前,俯身抱拳,关切道,“时辰不早了,余下的事还请厂公明日再做。”
闻言,邵昕阳终于从公文密信中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坚持道,“明日要去书院。”
见他支起右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一向心直口快的墨翎到底还是没忍住,直接说出了心底的疑惑,“厂公为何不拒绝公主的请求?”
虽说宝仪公主是皇上的心头肉,但厂公若是不想答应她的要求,就算是皇上也不会强求。
“为何要拒绝?”就在这时,厂公抬起眸子,目光如炬,沉声道,“他也在书院。”
经厂公这么一说,墨翎顿时豁然开朗。
想起跟着厂公去书院时,偶然撞见的那张面庞,他心中一动,不再说话,只是顺从的去换了根蜡烛,随后又为厂公沏了一壶提神的新茶。
抿过一口茶水,邵昕阳仍觉不够,索性亲自起身开了窗子,任由晚风扑进书房,吹走倦意。
哪曾想丝丝花香也趁机攀着风闯了进来,嗅了几口后,他突然顿下笔,小心翼翼的取出怀中的帕子,细细端详,甚至还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这淡淡的花香,像极了她发上的味道。
一瞅厂公又掏出了那条绣着鸭子的丝帕,墨翎会心一笑,一溜烟儿地奔到了厨房,拎起后厨师傅,命他来做烤鸭。
半个时辰后,墨翎乐滋滋地提着食盒又回到了书房中。
不待厂公吩咐,他就自顾自地摆出旋好的烤鸭肉片,以及葱段、黄瓜条,还有豆酱、薄饼。
香味陡然扑鼻,邵昕阳不禁疑惑的抬起头来。
对上他不解的眼神,墨翎咧嘴一笑,自认为很善解人意地提醒道,“厂公,以后您再饿了大可直说,不必画饼充饥,哦不对,是望鸭充饥。”
“咱家不饿,撤下吧。”
话罢,他又垂下眸子,投身公务之中,不给一侧的吃食一个多余的眼神。
满满的挫败感盈满心间,墨翎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只好垂头丧气地撤下吃食。
就在这时,厂公又突然停笔,开口道,“……明早去书院时,备上一份。”
闻言,墨翎立即多云转晴,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连忙轻快地应了下来。看嘛,他就说他跟在厂公身边这么久,还是很懂厂公的。
更夫打更的响声、吆喝声遥遥传来,不知不觉,竟已是三更。
这时,锦画阁内,丹青也反常的还未入睡。
在锦屏后换过寝衣,她不紧不慢地踱至梳妆台前,任由素衣为她卸下发饰,理顺如瀑的缕缕发丝。
“事情可已办妥?”望着铜镜中渐渐长开的眉眼,她倏尔闭上双眼,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放着前世毁容时的场景。
锥心之痛,慢慢席卷开来,她手指也渐渐收紧。
察觉到小姐的异样,素衣面上划过一抹担忧,却还是开口答道,“回小姐,这几日奴婢都已按小姐的吩咐跟她说过。”
“嗯。”丹青淡淡颔首,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重生以来,一直都是庶妹动手,她见招拆招。
这一次,她却打算主动出击。
尽管她回府后的变化让楚姨娘心生警惕,甚至多番告诫过沈丹汐,静观其变。但她相信,现在的沈丹汐绝不是一个沉稳的性子。
她抛出诱饵,她定然上钩。
窗外,云层渐渐散开,一轮圆月高悬夜空。皎洁的月光跃过窗棂,跳入屋内,洒落了一室的光辉。
打了一个哈欠,困意渐渐袭来,丹青缓缓褪去鞋袜,上床入睡。
第二日再醒来,又是一个艳阳天。
“祁大哥,怎么是你?”
望见坐在驭位上的年轻男子,丹青大吃一惊。
前几日她去舅舅府中,说要习武。舅舅问清缘由后,二话不说就叫来了祁护卫,教她基本功。
丹青知道,就算是得了皇上口令的小胖子,也并不是由舅舅亲自教导。
身为兵部侍郎,舅舅每日并不清闲。
是故,无论是表哥表姐,还是她和小胖子,想要习武,都是找府中武艺高超的护卫来教导。不过,舅舅也会抽空来检验,并亲自指导上几招。
被祖母责令休养的这几日,丹青溜去侍郎府后,都是祁护卫在教导她武艺。然而她未想到,昨日傍晚舅舅竟直接将祁护卫送到了丞相府。
阿娘担心再发生类似于吴叔那样的事,就想托舅舅为她找个可靠的车夫。没想到知晓了此事后的祁护卫,竟自告奋勇要了这差事。
满怀感激的跟祁护卫打过招呼后,丹青就扶着素衣的手腕,踏着木墩上了马车。
又过了片刻,一身大红石榴裙的沈丹汐方才踩着碎步,笑容满面的踱到了马车旁。
等了一会儿后,见新换的车夫并未像往常的吴叔一样跳下车来,自觉的当起人肉墩,她不满地向他投去一个不悦的眼神。
见状,她一侧的彩蝶即刻会意。
轻咳了两声后,彩蝶扬起头颅,正要怒骂这不懂事的车夫时,却不想车内的五小姐突然发了话。
对于车外的情形,丹青虽未全部目睹,但也猜到了一二,她放下车帘,冷声道,“祁护卫,既然六妹不想跟我同行,那我们就先走一步吧。”
“是。”祁护卫微侧身子,低声应下,随即策马扬鞭,向着书院行去。
沈丹汐主仆呆愣愣的矗在原地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喝了两口迎风飘来的灰后,顿时黑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