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的……”艾伦唯唯诺诺地，小声回答。
艾伦明明比艾泰高了近一个头，也比他更年长，此时却更像个小孩，犯了错后，低着头，不敢直视艾泰。
“明白？”艾泰的眉毛蹙成一团。
“是的！殿…少爷。”艾伦惊慌中，差点喊出了不该喊的那个词，幸亏及时改口，没有说出来。只是一旁的男人抬头奇怪地看了艾伦一眼，又低下头去。
应该只是大人口误而已，他想。
“明白什么？明白三金币对他们一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艾泰又问，嘴角噙着浅笑，“明白的话，刚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艾伦？”
艾伦低着头，沉默着，没敢接话，哪怕艾泰的话听起来是在询问他。
“怎么，不说话了？”艾泰讥讽道，他瞟了眼低着头的艾伦，又转而出声安慰，“别低着头，我不想责怪你什么，毕竟也是为我着想，外加父亲的命令。”
艾伦又抬起头来，“是，少爷。”
艾泰又深吸一口气，朝着另一边，对低着头的农夫说道：
“这个事情呢，我就不追究了，毕竟其实跟我也没啥关系。你吃不上饭也好，一家人挨饿也罢。”“大人……”
那个男人抬眼看了看艾泰，又低下头去，为难地开口。
“怎么？”艾泰挑眉，“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只是说我不追究，可没说我不管，懂吗？”
“呃……这……”男人迷糊了。
艾泰转头看着小女孩，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
“我不会追究你想要卖掉自己女儿的过错，也就不会让你因为我的喜恶而被投入监狱，但是你要知道，你女儿，是无辜的。”走到小女孩跟前，蹲下身，在小女孩好奇的眼神中揉了揉她那金色的头发，艾泰回头看向那个男人。
“她是女孩，因此更需要你们的呵护，而不是你以为的，不能成为主要劳动力就可以将她抛弃的。”
“……”男人没有说话，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不敢出声。
“算了算了，”艾泰又恶作剧似的揉捏起小女孩的脸蛋来，“既然你已经打算卖了。艾伦，现在市场上说的买卖是指什么？”
“啊？呃，回少爷，”艾伦从出神中反应过来，打了个激灵，“现在市场上说的买卖一般是指使用权和完整的所有权，跟雇佣是不同的。前者一般用于角斗士，更像是投资；而一般的奴隶都适用完整的所有权，即被买卖的人‘自愿’将自己的尊严等所有权利放弃，一切交予自己的主人。”
“当然，所说的‘自愿’嘛，这个就……不过明面上，肯定是那么说的，少爷。”
“嗯。”艾泰回应，起身看向女孩的父亲。
“你不是想卖掉你的女儿吗？我不问你为什么不想别的办法了，我也不跟你讨价还价了。”
男人脸色变得纠结，似乎猜到了眼前的这个“少爷”接下来会说出什么，眼睛瞪得很大，眉头却紧锁着，像是突然吃到了一口涩葵。
一旁的艾伦看到，男人的眼中分明有着一丝期冀，可同时也有着担忧和不舍。
而当艾泰再次开口，男人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和状态。
“那这样好了，我出钱，买下你的女儿。”
没有再问“怎么样”，也就代表这没有商量的余地，艾泰并不想废话，在眼前男人呆滞的表情中朝自己左边的艾伦勾了勾手。
艾伦会意，左手往腰后某处一探，几个眨眼的功夫，左手拿了出来，又移到右手，摊开、递向自家少爷一堆黄澄澄的东西。
除了艾泰这一方的几个黑衣人和艾伦及艾泰自己以外，在场其他人眼睛都直了——金币！
小孩子们张大嘴巴看着那一小堆金币，在他们的认知里，虽然不太了解金币的具体价值，可他们知道，一枚金币就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呢！唔，虽然也不太清楚好多是多少……不过很多很多就是了！
至于大人，那个男人的妻子在一旁用手掩面，双眼睁得很大，直愣愣的看着艾伦手里的金币。她的丈夫虽然眼神仍呆滞，不过此时眼里逐渐有了焦距，显然是看到了艾伦手里拿着什么。
艾泰本以为自己的侍从会拿给自己一个钱袋，左手伸出去接，却没想到摸到了冰冷的金属质感，不满地回头瞟了一眼艾伦。
艾伦哪能不知道自家少爷的意思，赶紧唤来身后另一位黑衣男子，指了指他的腰间，示意那个黑衣男子取下自己的袋子。
一阵叮叮铛铛声中，艾伦将本来自己腰间别的袋子里的东西，全数放到了那位黑衣男子的袋子里。不管那名男子微皱的眉头和苦涩的神情，艾伦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将金币放入自己此时已经空了的袋子中，然后将装着刚好数量金币的袋子递给了自己的少爷。
艾泰一手接过，抓着装着金币的袋子，手悬在空中，将袋子置于那男人眼前，示意他看清楚。
艾泰还是忍住了心里的冲动，没有下意识的将袋子接过后立即拍在那男人脸上。他此刻突然有些明悟，他的父王在临行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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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王城亚提拉斯-内城
“孩子，当你愤怒时，请忘记你的身份。”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父亲的头发上，有些晃眼。
“为什么？”艾泰问。
“阿尔文这个姓氏，从不以力量和智慧著称。我们甚至被其他王所鄙夷，因为我们的过去。”阿尔文四世答道，“可我们到现在为止，仍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
“王是人民的领袖，却也是人民的一份子。”
“我们会愤怒，人民也同样会有愤怒；我们所拥有的，人民却并不一定会拥有。”
“人民让出了自己拥有的，使我们能多拥有一些；那么我们，就应该让出一些我们拥有的，使人民能不那么贫瘠。”
他呆呆站着，脑子里满是不解和疑惑。
“我不懂，父亲。”他苦着脸，小声抱怨。
“艾泰，你不必现在就试图明白。”阿尔文四世安慰道，“鹰非鹫，不去独自尝试面对活物，是学不会捕食的。这也是我，这次最后决定让你随‘伊奇亚拉’一同前去的原因。”
“在这次旅程中，我希望你能稍微成长一些。但毫无长进也没关系，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不过我想，你如此聪明，善良而正直，应该是用不了那么久的，我的孩子。”
阿尔文四世俯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鼓励道。
“好的，父亲。”他回答着，可仍是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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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艾泰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个试图卖掉自己女儿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父亲，在其氏族的试炼中翻过了几乎不可能越过的巨大山脉，称得上是一位勇士；可这个男人，从目前而言，却一定不会是。
才是壮年，未到中年，皱纹就已经布满整个脸庞，头发仍算浓密，可或许是家中突生变故的原因，本身应是棕色的头发里，突兀地出现了几缕白色。眼窝深陷——哦不——本来就是深陷的眼窝；不过此时离老年还尚早的年纪，双目却有些浑浊，此时正呆呆地，微张着嘴，看着他眼前的艾泰——手上抓着的袋子。
不知为何，艾泰的心里陡然冒出一丝悲戚。
可他的语气仍然生冷：
“这里是你要的金币。”
“这……”男人嘴唇颤抖着，嗫喏着吐出了一个音节。艾泰瞥见，他放在身侧的右手在自己说出那句话时，曾下意识地微微抬起。
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艾泰继续说着：“这里面呢，不是三十枚亚提拉斯国金币，而是三十枚艾提伊拉金币。”
闻言，男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惊喜的神情，但转眼间就又消失了，眉眼低垂，看起来十分沮丧。
“拿去吧。”艾泰视若无睹，“你不是想卖掉你的女儿吗？拿去吧。”
“相应的，你的女儿，包括她的一切，就归我了。你懂的吧？”
“……”男人仍嗫喏着，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再抬眼看过艾泰。就那么僵持着，站在原地。
一旁的小女孩，只是隐约听懂了其中一些字符的意思，却并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或许她其实明白，只是此刻并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毕竟这一切太过于残酷了，对于她来讲。
女人呢？她只是嘴巴张开，想要呼喊着什么，却似乎慑于眼前这位少年“大人”背后可能的家族权势，而没有开口，只是眉眼间，有着作为一位母亲的焦虑，和不舍。
至于其他两个小男孩，虽都还年幼，也不怎么听得懂“大人”的话，可毕竟亲生的兄弟姐妹，情如手足，自然一个个脸上都是焦急的模样，生害怕自己的妹妹受什么委屈了，或将面临怎么样的悲惨遭遇。
一家五口人，此时像是在上演一幕无声的话剧，滑稽，却是悲剧主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