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婆说:“你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我立即说:“1981年4月26,农历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多钟”。
我等我报完生庚年月,杨大婆就默念着:“辛酉,年干五行金,纳音五行木……”然后沉默不语,径直的就闭上了眼睛。
大约五分钟之后,杨大婆睁开了眼,说着另外的主题:“你以后不要老是大婆大婆的喊,按辈分呢,你该叫我大伯娘。”
无语,这个时候老人家还是念念不忘她的“殿哥哥”,但是我连我的大伯都没有见过喊过,凭你空口白牙的一个故事,我就要叫你“大伯娘”,实在是太别扭,尽管现在我是人在屋檐下,但是要低这个头……实在是低得太憋屈了,低得也不是时候。
杨大婆也没有往深处追究,继续说:“性命之忧?这倒无妨。你不请我下神,我刚刚自己去问了神仙娘娘,现在你要给我说实话了,你心不诚,得到的答案也不是真的。”这话倒是有一定道理,我急忙点着头,只默默祈祷她不要把我的实话满世界张扬。
杨大婆说:“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有过两段孽缘,第一段,女方还差点和你天人之隔?”
我点着头,我不得不由衷佩服杨大婆,她所说的两端孽缘,第一段当然是指秀儿,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尽管那一段缘分不被承认,但毕竟是事实。秀儿为我跳了“出气洞”,这不是孽缘又是什么呢?
但是在十六年前,我和秀儿发生“孽缘”的那几年时间,杨大婆又再次失踪了,因为那一阵子下神的“生意”并不景气,所以用她的说法是云游去了。直到2003年,杨大婆这才又回到了闵家寨,一副功成名就的模样,慢慢的又开始有人请她下神了。所以,她应该是不知道我和秀儿的悲剧故事的,就算知道也是听了传闻,并不那么具体。
第二段呢,我实在不愿意去回忆了,那是三年前发生在省城里的事情,杨大婆更是无从知晓。
但是杨大婆还是说了:“第二段缘分,也是孽缘,善因善果,恶有恶报,就看你们各自的修为了。”
关于第二段缘分,我懒得去想,也不愿意去想了,随它去吧。
慢,杨大婆刚刚说了什么?“第一段,女方还差点和你天人之隔”。秀儿明明跳了出气洞,早就和我天人之隔了十六年,怎么是叫“差点”呢?
不过我现在没有心思咀嚼杨大婆的每一句话了,我只能一个劲地点着头,渴望心诚则灵,不要让我和刘梦琪的关系,变成了第三段“孽缘”。
杨大婆说:“你命中注定是‘三妻之命’,也就是说,你会和三个女人有阴阳之合,这三个女人呢,只有一个成为你真正的妻子”。
我不得不心悦诚服地重新仰视杨大婆了,她老人家一点也没说错,就在几个小时前,我的确和第三个女人发生了关系。这样一想,我的心情就好受了许多,希望刘梦琪如杨大婆所说的那样“并无大碍”、“并无性命之忧”。而且,如果按照杨大婆,不,按照神仙钦点的姻缘,刘梦琪应该就是我的妻子。
杨大婆又掐了掐左手手指,突然像发现怪物一样的认真看着我:“化煞辟邪驱太岁,流年终身好运程。就在十天前,你的运势突然改了。哦……对了,你老妈做得对,把闵家老宅子买了下来,你占了龙脉,所以运势就改了。”
说吧,一边掐着手指,一边端详着我的面容,滔滔不绝地说:“你原本是武曲之命,却偏偏要争文曲之运;身为天将,实乃凡心;顺天得势,逆天难行;所以事事不顺,碌碌无为。加上你生错了时辰,戌时的鸡,跟瘟鸡无异,所以就注定你一生命运坎坷曲折。要是生在辰时,那可是群龙行雨的时候,龙凤呈祥,你现在坐到将军位置都很难说。怪就怪你生的时辰错了,还差点就夭折了。不过万物皆有解数,生生相克生生相辅。时辰的问题也是有解的,比如可以用宅基地势风水来解,一命二运三风水,闵家老宅坐南朝北,地善宅吉,你一旦入住,必将成就好事。”
以上的这一段话,杨大婆用飞快的语速一气呵成,我当即惊愕得嘴巴合不拢。难怪我才进入闵家老宅住了一晚上,就和梦琪……难道这男女之事,也是上天安排的?
“但是呢?”杨大婆接着说:“姻缘方面的好事来得太急,命里犯冲,桃花艳来桃花红,桃花太红命犯冲。按照你命数来看呢,你和这个女子也算是佳缘,只是注定该有一次劫难的。这也是缘于你的第一段孽缘。你的那一段孽缘和一个老妪有关,只是……”
杨大婆说完又开始掐指闭眼,又开始新一轮小规模的下神。三分钟过后说:“那老妪何许人也,一时并无所指,估计此人也懂一些茅山之术。但是阳气甚弱,阴气极盛,我一时半时也感应不到”
我突然想起凌晨五点左右的时候,我追赶怪物回到闵家老宅叫门,也就是发现梦琪失踪之前,门没有叫开,却意外地发现离闵家老宅八十米开外的竹林边,惨白的月光下晃悠着一个影子:桂花嫂。她快七十岁了,不就是一个老妪吗?
要说桂花嫂恨我不假,毕竟她的女儿是因我而死的。但是如果说让她报复,给我一场劫难,估计再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可能。虽然她算是我们的平辈,但是年纪比我母亲差不多,三十老几才生下秀儿,视为掌中之宝。秀儿后来跳了“出气洞”,桂花嫂恨我也是必然的。
可那时候尽管我们闵家已经衰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土改的时候,也就是在大伯把闵家金银财宝丢进出气洞之前,父亲就偷偷藏了那么一小罐银元。所有到后来,我们闵家很快就发家了。而他们那个闵家,贫农还是贫农,一直矮着我们很大一截,气势上胆量上能力上,她家都没有招惹我家的资本。就在前几年,她的丈夫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据说是外出挖煤被砸死在洞里了,也有说是被人带到外国去当苦力去了,反正已经没有了音讯。桂花嫂又怎么会有胆子来招惹我呢?还有,桂花嫂一个羸弱的农妇,身高不到一米五五,走起路来仿佛风都能把她吹倒,这样一个老妪,想要冲进闵家老宅“绑走”一个身高一米七的年轻女子,逻辑上似乎也说不过去。
但是不管怎样,既然杨大婆提供了这么一个线索,我姑且就把桂花嫂当成那个报复我的老妪来看。她,毕竟是有理由成为最大嫌疑人的。
我回到家里时母亲有点惊愕,说:“我以为你回单位了呢,咋还没有走呢?对了,老宅子的钥匙你还没有给我呢。”
我敷衍说还有点事情要办,是关于节目拍摄的事。母亲似乎也没有起疑心。
我搬出一张凳子坐在大门口,望着山下的跳蹬河和绿油油的庄稼,心里想着的却不是风景。
就算是桂花嫂绑走刘梦琪的吧,那么她会把刘梦琪藏在哪里呢?毕竟她家就那么两间小屋子。
这闵家寨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就那么几十户人家,一个普通的村民组而已。小时候除了没有全部浏览过闵家老宅子,全村人家几乎家家户户我都算是了若指掌。由于从小和秀儿玩得好,到她家里的次数成千上万回,泥巴地面上哪里有几个坑洼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倒是这十多年时间村子里长出了不少新房子,但是我也不会相信谁家会专门修建一个藏人的密室。再说,明明村民们都知道我当晚就住在老宅子里,谁会有胆子到闵家老宅去招惹我?而且还绑走县旅游局的副局长?这胆子也太肥了啊。
至于周边的环境,什么老虎坡、火焰山,青杠林等等,小时候放牛,旮旮角角我都窜过。哪座山上有一块巨石、哪个坡上有一棵野果树我都清清楚楚。印象中也没有一个洞穴之类的地方可以玩绑票的游戏。至于夜郎谷,连我都不是怎么敢去,估计村子里更是没有人敢去的。
但是刘梦琪的失踪,不得不让我重新审视闵家寨所有的人和所有的山水。
再次拨打刘梦琪的电话,还是关机。三十五年来,我算起来经历过三次风浪:第一次是刚生下来差点被丢在夜郎谷里喂豺狗,但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第二次是秀儿之死,祸是我惹的,还好没有殃及家人;这一次梦琪的失踪,应该算是一次大风浪了吧。
“妈,您过来坐一会,我们摆哈龙门阵。”我朝房里喊了一声,母亲就走了出来,一边用围腰揩着手,然后就坐在门边一个光滑的石墩上,神神秘秘地笑着说:“咋啦?有心事了?”
我知道母亲所说的心事指的是什么,于是就不耐烦地说:“哎呀不是。”我把凳子挪到母亲身边,说:“问您个事,这个桂花嫂……”
母亲的表情立马晴转阴:“问她干什么?你这个报应儿,害得我这么多年……”母亲突然收住了话头。我就更奇怪了,要说我害了桂花嫂我认,怎么会害了母亲大人呢?
母亲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就给我讲了关于桂花嫂一家的事情。
十六年前,秀儿跳下“出气洞”,桂花嫂一家和我家都心知肚明,这事和我有关系,但是那时候的乡下人淳朴,不像现在的医闹,有理无理都会把黑的说成白的。由于死无对证,桂花嫂夫妇只好打碎牙齿自个儿吞进了肚子里。不过这梁子倒是从此结下了的,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招惹我家,但是每年清明节和七月半,桂花嫂就会备好香蜡纸烛到“出气洞”去,一边烧纸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含沙射影地乱骂。渐渐的,村民们都知道秀儿的死和我有关了。
我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父亲就容不得有人给自己脸上抹黑,就想把这个事情彻底的办成无法翻案的“冤案”。开始是恐吓,这事也只有父亲做得出来,知书达理的母亲是万万不会和寨邻吵一句嘴的。不过这个恐吓,父亲也不敢当着桂花嫂家的面,毕竟人家骂人也没有指名道姓,谁家接嘴等于是不打自招。父亲也只是通过旁人放风出去:谁敢造谣生事污蔑我闵家,定不轻饶。旁人倒是被吓住了,但是桂花嫂还是去洞边照样哭照样骂,这一骂又骂了几年的时间。父亲怒发冲冠却无可奈何。
说起来还是母亲有智慧,农村人的事情还需要用农村人的方式来解决。等杨大婆再次“云游”回到闵家寨之后,母亲就通过杨大婆做中间人,送给了桂花嫂一头母猪,几个月后母猪下了十二个猪儿,两家的关系这才缓和下来。
2008年,就是我父亲去世那年,桂花嫂的丈夫也失踪了。桂花嫂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母亲就名正言顺的周济她,闵家寨倒也没人乱嚼舌根。
突然有一天,有人发现桂花嫂去了洛阳村,并钻进了黑蟒洞,说是要找她家的秀儿。母亲听说后也差人进黑蟒洞搜了一阵,但是不见桂花嫂,也只好作罢。桂花嫂和当年的杨大婆一样,突然之间就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