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往里走,隧道渐渐变窄了,没有光源,四下越来越黑,顾雪融只能模糊看到眼前陆鸣的身影。但这隧道的土地和墙壁平整,道路笔直延伸,摸黑往前走倒也没什么差错。
两人走了许久,恐怕有一两里路,隧道右转,开始沿斜坡向上,四周逐渐有了些光亮。并不很亮,前面似乎不是什么强烈的光源,只是由于石壁光滑反光的缘故,逐渐可以看清事物。
终于,两人走到隧道末端。
顾雪融在陆鸣身后几步远,走完最后一段徐徐向上的斜坡,踏上平地。
眼前是一片广阔而昏暗的空间,在山体之内。举目四望,头顶几米高处尽是星星点点的光亮——是钟乳石,密密麻麻地排布到远方。勉强可以看到四周墙壁,同样光滑,反射出黯淡粗糙的墨绿色光泽,判断不出具体远近。脚下是岩石地面,黑暗昏沉。
一路向前,不时看到些坑洼,积水反光,偶尔有滴答落水声。
两人缓缓往前走,离光源越来越近了——那是一片光亮的潭水,在上百米的远处。
潭水波光粼粼,四周尽是白光,从潭水正上方普照下来,顾雪融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场景。他们靠近潭水时,她抬头看石窟的穹顶,发现潭水的正上方并非岩石,而是冰层。如同在石窟上端打了一个圆洞,然后用坚冰填充起来。
这冰层极为异常,简直光亮如新,没有一丝裂痕和污垢,如镜面一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冰层外面的积雪、天空、山石树木。
“这是什么?”顾雪融问。
“不知道。”陆鸣说,“这里一直都是这样,从发现这里开始。”
“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出生之前,我母亲机缘巧合发现这里。”
顾雪融应了一声,继续向前。
“这水……”她靠到潭水边上。
“没什么异常,就是普通的雪水。”陆鸣看着别处说。
两人环顾四周,待了一会儿,没什么变化。
“出口呢?”顾雪融问。
“跟我来。”陆鸣说着,两人离开潭水,继续往前走。走了上百米之后,四周的空间又渐渐缩小了,他们再次进入一条隧道,这隧道只有几十米长,末端透着白光。
两人走到末端,竟然是一个洞口,半个身子大小。紧接着出口便是一棵松树,在洞外面生长,枝叶延伸过来,封住洞口,只露出些许光线。
顾雪融拨开松枝,尽力往外看,自己似乎处在一片陡峭的斜坡之中,距离地面不远,大概有几十米高,可以看到下面的雪地和河流。
“竟然是这种地方……”
“看到那条河了吗,是我们来的时候穿过的那条河,不过现在我们在山的侧面。”
“看到了,我们走吗?”
“不走。出去之后还要在这座山边绕一段路,我们半夜再出去。”
“嗯。”顾雪融收回身子,两人又回到洞窟中央的宽阔地带。
陆鸣在潭水旁边找了一处干净地段,躺了下去,轻呼一口气。
“总算能休息一会儿了。”他说。
顾雪融在离他几步远处寻了个地方并腿坐下,面朝着水面。四下还算亮堂,陆鸣眯着眼。
“你很累吗?”顾雪融问。
“累啊,当然累。走了半天路,爬了半天山,又到悬崖下面采药,又被人追杀……”
顾雪融笑,“我可不累呢。”
“谁要和你比……简直不是人类。”
“我没有骗你吧,是不是很厉害?”
陆鸣不禁想起昨天顾雪融斩蛇时的情境,两人都变成落汤鸡,在山上烤火。
“嗳,和你在一起我很倒霉啊。”陆鸣说。
“什么?”
“你想想昨天,还有今天。关键是你每次都不听我的话。”
“额……”
“你是不是做事情从来都不考虑后果的?”
“啊?”
“只想救人?谁都想救?”陆鸣坐起来,望着顾雪融追问道,“你师傅是怎么教你的?”
“我师傅他……”顾雪融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陆鸣笑,这时顾雪融轻轻低头,她抬起脸来正想说话,穹顶上的光亮投射下来,照在她半边面颊上,几根青丝垂下。
“我师父一定觉得我做得对。”
“是吗——”陆鸣望着对方,那眼神过于大胆,顾雪融扭开头去。
沉默少顷,陆鸣舔了舔嘴唇,说,“我迟早要被你害死。”
“啊?”
陆鸣笑,“上次是被蛇咬,这次是被人追杀,下次呢?我该不会和你走在一起,然后直接被雷给劈死了吧。”
“哪有。”顾雪融笑,“我有这么倒霉吗?”
“不,不是你倒霉,是我倒霉。”
“什么意思?”
“我从小就很倒霉啊,事事如此。”
“……”
“我生下来的时候难产,差点把我母亲折腾死。后来找过一个有名的术士算命,说我克命中女性——后来我母亲果然死了。”
“不,你母亲是因为冰族人,和你没有关系。”
“不,是因为我。”陆鸣神色平淡,“因为我杀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冰族头领,然后我们全家都被抓了。他们后来又觉得留着我和我父亲两个医师有用,但必须惩罚我,就剜下我的右眼,杀了我的母亲。我母亲临死让我移植她的眼睛,她说这样便能永远看着我。”
顾雪融不语。
“你知道吗,这是一只奇怪的眼睛。”陆鸣凝视着对方,沉声说道,“有时候,我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很多很多,难以言喻的东西。就像人的心,有时候又不是,有时候我能看到自己的心,但有时候我能看到一些场景,模模糊糊,像是未来的场景。但有时候什么也没发生。”
“看到未来?”
“不,也许吧,我不知道。但你的心很奇怪,你知道吗?”
“我?”顾雪融抬头。
“是,”陆鸣笑,“我一下就能看到,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缓缓注视对方。
顾雪融沉默,陆鸣的表情很奇怪,使她想起昨晚在苏木房间时的眼神。那场景使她顾忌,说不上为什么。
“我不太明白你。”顾雪融说。
“是吗,可能我说得太唐突了——”
“不,不是。我是说你有的时候让人难以理解……怎么说呢,尤其是面对冰族人的时候。”
陆鸣沉默少顷,“嗬嗬,”他轻笑一声,“可能我忘不了过去吧……或者说,这只眼睛忘不了,”他指着自己的右眼,“他们把你死死绑在柱子上,在一个刑场上,周围全是衣衫褴褛的中原百姓……然后拿刀剜下你的眼睛,那种疼痛——你看着你身体的一部分被对方拿在手里,然后他把它踩碎。那些百姓都吓坏了,可所有的冰族士兵都在笑。然后他们把我母亲拖过来,当着我的面砍碎——一个冰族女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说话,被砍死的时候身体还能抽动……”
顾雪融轻叹。
陆鸣噤声,像是陷入沉思,不再说话了,静静躺着。天开始黑了,头顶的光线黯淡了许多。
过了很久。
“抱歉,”陆鸣说,“你休息一会儿吧,半夜还要赶路。”
“你休息吧,我没事的。”顾雪融微笑一下,说,“我的实力你知道的,还是你多休息。”
“好吧。”陆鸣不再多言,整了整衣服,沉沉睡过去。
顾雪融一直醒着,体内缓缓运气,恢复力气。外面的天空由亮到暗,再到月光星辰出现。她不时望一眼陆鸣,对方安静睡着。
可能是自己置身事外吧,她想,所以她总想劝说别人看开,但她自己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怖的事情。陆鸣样子安详,这个时候他能忘了那些痛苦的过去吧,顾雪融轻轻屏息。
又挨了一个多时辰,她把陆鸣叫醒。
陆鸣用就近的潭水洗了把脸,精神起来。
“怎么样?”他问。
“没事。”
“那我们走吧。”
“嗯。”
两个人收拾一下,走到洞窟边缘,进入隧道,来到洞口。拨开松枝向外望去,月光皎洁,景物十分清晰。
“希望他们都休息了吧,”陆鸣说,“这种夜晚一点遮掩作用也没有。”
“我先下去吧。”顾雪融说。
“嗯。”
她用剑砍断树枝,钻了出去,直接弹到空中,一个翻身踩到陡峭的岩壁上,双脚轻点,轻声落到地面。
陆鸣可就麻烦多了,他背着竹篓,背对出口缓缓探出身体,手脚四下摸索,一点点钻出来。出了洞口之后还是同样的动作,一点点往下爬。
顾雪融在一旁等着,过了一段时间,陆鸣总算下到两三米高的位置,直接跳了下来。
“接下来呢?”顾雪融问。
“跟着我。”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