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这里,穆义昂不禁有些口干舌燥。任泽超当然是跑腿送茶的对象,他立刻倒了一杯茶给穆义昂。穆义昂顺势接过去,朝任泽超笑笑。
叶初颐看着他们,突然陷入了沉思。这里的女人本来就不多,穆樨茹又不是个心思细腻的,所以陷入沉思的也就只有叶初颐。或许,几年前,穆樨勒他们也是这个样子。穆义昂来奉茶,穆樨勒接过,微笑着。然而时过境迁,原来的穆义昂变成任泽超,原来的穆樨勒变成穆义昂。时间的确是一个最让人唏嘘的东西。
可是,如此情深义重的师徒俩竟会决裂到那种地步,叶初颐根本猜想不到。但她可以理解那种自己最深的依靠变成自己最恨的仇人的感觉。有时候她觉得时间长了,那种恨就被冲淡了,就像她对萧宣慷一样。起初她觉得,那是一种自己的恨不够彻底的表现,现在她也发现了,是时间,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穆义昂已经开始继续讲他的故事了,或者是,他与穆樨勒从两个人到只剩一个独活的故事。
…………
至夜。
本来早就要带他们走的秦天曌经过穆樨勒的一段迂回周旋,又多陪他们待在姑苏一整天。而且到了晚上,看架势穆樨勒还是没有要走的架势,活脱脱一幅老子要在这里扎根的死样子。
这不正应了那首——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不过!你特么还没离开江南呢,你特么还没还乡呢,断肠个屁啊!就离开个姑苏你就这么肝肠寸断,哭爹喊娘,什么架势这?
秦天曌看着喜笑颜开,吃得正尽兴的穆樨勒,虽然不忍心说什么坏人兴致的话,但他忍不了了:“穆樨勒,最大极限了,明天回去。明晔和三个孩子还在我家等我呢,我是真没时间陪你们在这闹了。况且我家俩闺女的宴会马上就要到了,我得回去准备,不然我家老爷子得训我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穆樨勒正满嘴塞满东西地看着他,边吃边回答,穆义昂没回答,只是跟穆樨勒一样狼吞虎咽地吃,满嘴唏哩呼噜的。秦天曌捂着脸不去看这惨不忍睹的景象,狠心道:“穆樨勒,你小子合着跟我过不去呢?小孩子都吸引不了你注意力?我跟你讲,子召你可三年没见了,去不去?不去我可走了,反正我家秦府是不可能让你进了。”
穆樨勒听到秦天曌的话立刻把嘴里的东西全咽下去,然后风卷残云般地清扫完桌上的吃的,打了个嗝。等嘴里东西都吃完了,他才道:“去。钱塘有什么好吃的?不过你家老爷子在祖宅里?”
钱塘是秦氏老家,因为前几代有人被皇帝赐世袭安国公的关系,京城设安国公府,安国公一系住在京城,其他的氏族人住在钱塘。秦天曌现在是个小的地方官,管辖范围在钱塘。至于他的父亲安国公,本该在京城的安国公府,却回到了钱塘老家的秦府。这,就是穆樨勒疑惑地原因。
“这个你别管,跟你家徒弟回鸿鹄客栈收拾收拾你们那堆包袱,明天就出发。”
“但是三儿刚刚传信给我说他们明晚才能去钱塘。涑沂离钱塘可比姑苏离钱塘远多了哈,我们不如再等等。”
“我说的一番话是对牛弹琴啊?明晔和子召他们都在家等我,我家老爷子也在。我怎么和你等成昕!”
“还有我师妹呢!”
“给我闭嘴。”
穆樨勒真的闭嘴了。但他突然陷入了沉思,放下手中啃到一半的鸡腿,抹抹嘴嘴上的油屑,一愣一愣地看着还怒火中烧的秦天曌,然后穆义昂也一愣一愣地看着正在看秦天曌的穆樨勒,然后三个人各得出一结论。
穆樨勒的结论是秦天曌不对劲儿,因为平时秦天曌不会这么有良心地考虑除明晔以外的这么多的事情;秦天曌得出的结论是,穆樨勒越来越没同情心,因为明明这次自己这么落魄,穆樨勒竟然都不为之动容;穆义昂得出一个十分真理的结论,自己面前的这两个的乍似前辈的人,没一个是靠谱的。
三人正各想着,穆樨勒注意到厅外大摇大摆地走来了四个人,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四个的身影看了会,蓦地对穆义昂道:“和天曌会客栈去,我马上找你们。”
秦天曌上下扫视穆樨勒几眼,有些鄙夷地问了句穆樨勒这么做的原因。而他得到的回答是他和那几个人有一些私人恩怨。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个道理秦天曌懂,即使穆樨勒是好相处的,而且极少得罪人,但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无论你自己心里是想不得罪的,他也要来得罪你,来后他各种追杀,这种人神烦。所以秦天曌只是说了句保重的话,就领着穆义昂走了。这倒不是不讲义气,而是穆樨勒讨厌在自己解决自己私人恩怨的时候,有旁人插手,所以秦天曌特别自觉,特别仗义地没有去多管所谓的闲事。
如果用穆樨勒自己的话来讲,那就是:这都叫私人恩怨了,那就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啊,一个人的问题,没必要第二个人去解决。
结果一个晚上,秦天曌和穆义昂都不见穆樨勒回来。秦天曌认为穆樨勒应该不会出问题的,早早睡下了。留下穆义昂一个人等啊等,等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等到应归人。到了早上,秦天曌醒的时候,想着去碧筱间找了找穆义昂,却依稀从门缝中看到穆义昂还在睁着眼,等着穆樨勒回来。
秦天曌觉得,穆樨勒真的是傻人有傻福地找了个好徒弟。想着作为前辈的秦天曌心一横,拖着穆义昂去找那个不负责任的好师父。到了昨晚来的那个酒楼,或者说,穆义昂是被秦天曌拖着一路狂奔过来,等跑到楼下的时候,秦天曌和天杀似的停住了,结果搞得身后的穆义昂差点倾倒在地上。
“穆义昂!!你给老子出来!”据穆义昂事后的叙述,秦天曌那个时候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冲着楼上用吃奶的劲吼出来的。
“天曌?还有义昂?你等等,我穿个衣服。”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声,同样是冲楼下吼的。两个人当然不知道楼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就好像听到了一阵锅碗瓢盆撞击声,噼里啪啦碎裂声,以及来自穆樨勒的叫骂声:“我衣服哪去了!喂你们给我起来!”其实这些都可以谅解,一切都进行得挺顺利的,如果当时穆樨勒没有大声和楼下的两位喊出“哎哪来的女人”这句话的话,本来万事都非常完美的。
听了这句,穆义昂冲上楼的速度令以快著称秦天曌都觉得叹为观止。伴随着砰地一声,门就生生被穆义昂撞开了,秦天曌紧随其后,然而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狼藉。秦天曌这才觉得叹为观止,可以是贬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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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宣鹤及时地打断了还没讲完的穆义昂,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所有人,最后盯着穆义昂缓缓道:“这些**的情节还麻烦跳过了,毕竟我们还小。”听萧宣鹤这么说着,叶初颐立刻就知道这个我们指的是谁了。
当下不就她和萧宣鹤是比较小的了嘛。至于余文心,叶初颐觉得余文心的年纪其实不大,保守估计和他们差不多,可能要稍微大一点。任泽超,说是穆义昂的徒弟,其实也就比穆义昂小了没几岁。谁都知道,鬼射手任泽超很小的时候就是被吴惜信当作杀手锏的武器来培养的,但是任泽超变成穆义昂的徒弟,这些个中缘由,谁又清楚?
若不是穆樨茹讽刺穆义昂那一句,谁知道穆义昂和任泽超是师徒?
穆义昂倒是没去介意,便心安理得跳过去不讲了。叶初颐突然觉得,那段绝对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穆义昂也许是故意有所隐瞒的,恰巧萧宣鹤的打断,让他理直气壮地不去讲那一段。等叶初颐把这些想完的时候,穆义昂再一次讲下去了。
穆樨勒收拾完出来之后,就看见秦天曌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或蹲或跪在门外江南四杰,然后心虚地赶快开溜。
秦天曌眼神的余光看到落荒而逃的穆樨勒,悠悠开口道:“站住站住。说说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穆樨勒的步伐突然停滞下来,然后定定地站着,僵硬地回过头去。等他走到江南四杰身边的时候,再一次忍不住地笑出来了。其实这并不怪穆樨勒。因为昨天晚上,江南四杰过来找他麻烦,然后他们几个就在那和平地决斗——喝酒以及吃肉。然后四个人醉生梦死地比不过穆樨勒,吵嚷着要武斗,结果再次落败。穆樨勒当时意识也稍微也那么点模糊,然后微醉的他,提笔就在那四个人脸上画了些东西。
美言之,穆樨勒所画之物,称为甲鱼。
“我觉得,你做得挺好。”秦天曌听着穆樨勒在那呱啦呱啦讲了半天之后,爽朗地笑了几声道。然后,就和穆樨勒两个人一起互相对着乐半天,再然后就是一起看到从包间出来,一脸失魂落魄的穆义昂。穆义昂一开始不知道怎么他们会笑半天,但是看到江南四杰的脸,一瞬间全懂了。
“师父......”穆义昂只是无奈地垂头丧气地抱怨了一句。
拖拖拉拉地过了不短时间,秦天曌总算是把穆樨勒师徒俩带到钱塘的秦府来。穆樨勒是没想到这小两口隔几天相见不仅没腻歪,还直接争辩起来。说实话,穆樨勒知道他们并不是爱吵架的主,因为这两个人不会得理不饶人,也不会无理取闹,做事也拿捏得好分寸,最重要的是,不犟。并且出了事情,秦天曌每次都是屈服的那一方。
不过穆樨勒知道,明晔和秦天曌唯一的分歧点就是在武功是快好,还是准好的这件事上。这件事,两人自认识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一方放弃自己的观点。这次吵起来的源头挺简单的,就是他们俩儿子的习武的方向问题。秦天曌坚持快,明晔坚持准。秦天曌认为只要出手速度够快,让对方没有反击的机会,就是最好。但是明晔觉得速度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就好比说,你攻击力绵弱的话,攻击再快也是伤不到对手的。但换言之,如果你攻击够准够细,力道够足,那么就算次数不多,伤害却还是很大的。
穆樨勒是受不了争辩不休的人的,转身抱着后脑勺大摇大摆地去内院找被自己取字的大外甥。顺带一提,明晔和穆樨勒是先相识的,而且呢,是结为义姐弟的,因此在正规的名分上来讲,秦天曌是穆樨勒姐夫,穆樨勒是明晔和秦天曌孩子的舅舅。正因有这样的关系,穆樨勒才理直气壮地去看他家的大外甥和两个初生的外甥女。心下也琢磨着要不把两个外甥女的字也一并起了。
“你这眼神就没好意!快说,刚想什么呢!”一个声音打断了穆樨勒的思绪,他掉头看的时候,穆樨茹,他的师妹,已经站在他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语气也同样恶狠狠。
明晔这事和秦天曌已经辩论完过来了,刚赶到穆樨勒身边就看见看着他嘴张得大到能塞下个鸡蛋,忍俊不禁,温和地笑着道:“哥,你不用惊讶,樨茹和阿昕他们昨日就从涑沂到钱塘了。我听天曌说了,你和小义昂在姑苏玩得久了点。不过没关系,我刚来的时候,也这样玩着吃着好久都不想离开。天曌知道的。”
穆樨勒听着有理,而且明晔声音温柔悦耳,怎么听都不会令人不舒服,就好像一泓清泉淌过心头。他想着,瞪了秦天曌一眼。秦天曌莫名其妙被瞪,低下头无奈地看了看身边的亭亭而立的明晔,无奈地苦笑了几声,明晔是出了名的善解人意,再说他们之间感情很好,秦天曌什么意思,她心知肚明,于是她攥了攥秦天曌的手,以示安慰。
得到自家娘子的安慰,秦天曌心头的郁闷消散了很多。秦天曌大概能知道穆樨勒为什么瞪他,因为他没有让穆樨勒他们多玩多吃几天,跟赶鸭子一样把他们赶到了钱塘。但这是没办法的事,这哪能怪他呢你说说。他总不能抛妻弃子地在外面陪兄弟吧。
第一个转移话题的是穆樨勒。众人只见他四下扫视一圈,突然两眼冒星地看着明晔,当下心急道:“明晔明晔,子召呢?那俩女娃子呢?三儿又在哪?”
明晔的眼眸泛着温柔的水光,笑着道:“子召在读书。至于渭阁和洛墨,都在奶娘那里。阿昕啊,也在看孩子呢。”
穆樨勒突然就把自家师弟给忘了,只道:“那俩闺女就叫秦渭阁和秦洛墨?”
明晔把话茬交给秦天曌接了:“没错,不过子召的名字,我们还没起。渭阁和洛墨,字没取。”
穆樨勒突然又两眼放光,搓着手兴奋得跃跃欲试道:“要不名字和字还是我来吧?”
明晔颔首思考了一小会儿,又看了看笑着的秦天曌,同样笑着悦声道:“好这个倒没问题,毕竟你是三个孩子的舅舅啊。不过这次,你得叫上阿昕和樨茹帮忙!小义昂也是。因为我觉得凭哥哥的实力,也就只有取一个名字的能耐。两个孩子的字,就交给你们四个了。”
东厢。穆樨勒看到了自己的大外甥,立刻招呼着穆义昂到自己身边来。几岁的小孩子,粉嫩嫩的,穆樨勒是除了人孩子父母外,笑得最和蔼最开心的那个。用穆义昂对叶初颐他们的形容词来说,那个笑容,和一位父亲看见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的欢喜。
“师父。”穆义昂看见孩子也很喜欢,但他想了想,灵光一现,突然就对正抱着孩子的穆樨勒道,“既然有两个名字是渭阁和洛墨,我们也可以从这上面下手。”
所有人,除了明晔和秦天曌,突然思考起来。他们都这么熟了,但不会因为太熟,而对对方的事情不够重视。既然明晔他们都说了,他们自然就放在心上。如今穆义昂这个孩子提起,众人立刻就把重心转移到这上。有句老话其实说得特别好,速战速决。取名不是小事,特别是还得注意三个孩子是兄妹,必须注意取名的格式,必须要做到人人平等——秦渭阁和秦洛墨......渭阁......洛墨......既然渭和洛都是三点水,那么,秦子召得取两字的名,首字是三点水;阁和墨的话,亭台楼阁,笔墨纸砚,除去阁和墨两个字,以及明晔要求的避过亭字,剩下台楼笔纸砚......
穆义昂思绪十分敏捷,微声道:“嗯...师父,师伯,还有两位前辈,你们觉得,江砚怎么样?秦江砚。”
这边的叶初颐突然倏地起身,立刻就叫了出来:“你说什么?!秦江砚?!”
其实叶初颐早就觉得穆义昂讲得有些奇怪了,因为太多的名字相同。子召这个字和秦这个姓出来的时候,叶初颐就已经联想到了秦江砚。其次又说了秦渭阁,她就更加觉得不对,但她还是没有说出来。这个时候,穆义昂竟然直接讲到了秦江砚的名字,她真的忍不住,失声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