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寮里面没有什么人,只有沿途路过的散客因为行路多有劳顿,便在这里稍作休息。
而此时,甚至连这种人都没有。整个茶寮里,本来只有穆樨茹和其他三个只身的陌生过客,现如今又走了两个,只剩一个人坐在离穆樨茹最远的位置。因此,他们三人说话自然也就方便些。
至于刚才穆樨茹说起风的话,即使叶初颐口上应着,但对此仍持不置可否的态度。她不惊讶穆樨茹会知道她名字的事情。但她实在佩服萧宣鹤劝人的功力,短短没有几个月内竟然让执拗出疯狂的穆樨茹把对她的称呼从溪亭改成了她的真名,不容易,真的特别不容易。
穆樨茹沉闷地喝下一杯茶下去,那双发黑的手掌相互摩擦着:“鹤,小敛,如果愿意的话,听我说说实话。这些年来,不是我对穆义昂追杀了整整八年,而是我调查他为何杀了我掌门师兄八年。”
听穆樨茹这么一说,叶初颐和萧宣鹤又不笨,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营主如果突然暴毙,只要座下弟子成器,营主之位,亲传大弟子就可以顺位继承。如果说穆义昂杀了穆掌门的话,一般来讲,徒弟杀师都是为了夺位,但穆义昂要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杀死穆掌门的话,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加隐蔽,或者栽赃嫁祸给所有会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可是他却没有。那是不是可以说明一个问题了?
萧宣鹤晃晃杯中的茶,眼睛看着这淡黄色的液体,并没有注视着穆樨茹,道:“前辈在奇怪为什么穆义昂要明目张胆地昭告江湖众士称杀了自己的师父?”
穆樨茹头埋得有点低,回答道:“是。我奇怪的的确是这件事情。最初发现师兄惨死的时候,我顾忌同门之情,一心要为黯风营清理门户,但是一月之后,我才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八年前的那桩惨案应该另有隐情。结果,一查就是八年,总算找到了头绪,因此这次江湖盛传的双穆会面的消息就是我放出去的。我派人告知穆义昂说我知道八年前的真相,让他来黯风营找我,与之一起下去的就是双穆会面的消息。一错八年,我让世人误会了我师侄八年。”
叶初颐捧着杯盏,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她淡淡地说道:“其实我觉得世人之所以不了解真相,认为穆义昂欺师灭祖,就是因为黯风营本身存在问题。穆营主当时如果不低调直接告诉世人他已是黯风营营主的话,或许穆义昂的骂名会少许多。起码有人会发现事出之因不会如此简单。”
萧宣鹤对穆义昂向来持不屑的态度:“但是他没有。玉面郎君穆义昂,背负八年的骂名本来就是他自己的原因。”
“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穆义昂他在黯风营学习掌法的时候,其他各类掌法都练得炉火纯青,但是黯风掌,他只是小有所成。当时我还记得掌门师兄起初特别着急,但是穆义昂似乎说了一句话之后,他舒心下来了,就没有再催促穆义昂习武。现在我想起来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恰巧就是穆义昂杀死我师兄的前一月。当时凭穆义昂的功力,根本伤不到我师兄分毫,但是一个月之后竟杀得我师兄毫无反抗之力,是不是很奇怪?”穆樨茹的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抖动着,视线压得很低,声音也同样如此。
萧宣鹤认真分析道:“没错。难不成是他短时间内提升了武功么?”
叶初颐可不信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东西,冷笑了一声,立刻反驳:“不一定。要是营主武功消退呢?”
武功消退。
四字一出,萧宣鹤和穆樨茹的动作都凝滞住了,气氛好像凝固了一下,有些冷。就连坐在远处的那位仁兄,似乎都听到了叶初颐的口出惊人,眼珠上翻,目光朝他们移了移。
那位仁兄在心里慢慢咀嚼传过来声音中的几个音节,加以拼凑,意识到不远处的那一桌的黑衣小姑娘说的就是武功消退四个字。他忍无可忍,怵地就站起来:“简直是大放厥词!小丫头片子就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武功消退?穆营主武功盖世,怎么会消退?”
叶初颐单臂托腮,双腿曲起,整个人坐在长木凳上旋转过来,俏脸含笑望着大声质问自己的仁兄,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甜甜地笑着道:“小丫头片子在说我?”
来者火气被叶初颐丝毫不觉得羞恼地态度弄得更加火冒三丈,可是他的大脑思路却依旧那么清晰,他扯着嗓子大声喊着:“你以为?这里就我们四人,两男两女,你以为你看上去有多大?我猜猜,也就十四五岁?你旁边的那位小哥也最多十八岁!”
眼光真是毒辣。叶初颐和萧宣鹤都在各自的心里暗下定论。叶初颐的年纪看出来的确很简单,但是萧宣鹤,显然没那么容易。萧宣鹤成熟得比同龄人都要早,经过这些年的锤炼,根本看不出实际年龄,但论气质如何,眉宇间只属于少年的青稚,也不会改变。
萧宣鹤向叶初颐的眼睛看了看,见叶初颐努了努嘴,他立刻懂了叶初颐的意思,同样转过去,起身友好地勾唇微笑道:“敢问阁下姓名?”
“余文心。”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假思索地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如果想叫我大哥呢,也没关系,我也不怕被人占便宜,反正我比你俩小情侣的年纪大。说说吧,来明昌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干嘛?难不成小两口来玩啊?”
“咳,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余大哥想的那样。”叶初颐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朝于文心笑了笑。
萧宣鹤盯着叶初颐有些慌张地脸,失笑道:“何必不好意思?不瞒余大哥说,其实我们俩是到这里来找穆樨茹前辈的,正好在这茶寮见着了,便小坐一会,聊几句。”说着一直手臂已经环绕着搭在叶初颐的肩上。
虽然叶初颐心里非常不情愿,而且萧宣鹤似乎担心她会反抗,手臂暗暗用力,叶初颐忾不过,只能作罢。她倒也不管笑得有多勉强,只是有些诡异乐呵呵地傻笑。估计余文心也是个神经大条的,而且不太会察言观色的样子,叶初颐心想着也算糊弄过去了。
余文心看着这貌若恩爱的两人,心存回避,但想着刚刚叶初颐的话,他始终难以彻底释怀,再想想他们刚刚说过的话,道:“穆樨茹前辈?就是你们身边的这位吧?我倒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一个不得了的情报。”
穆樨茹看上去不愿意理睬他,目光还是落在杯中微荡的茶水上。
“别瞧不起人!爷告诉你这可是从百晓生的消息。”余文心有些气恼穆樨茹目中无人的态度,但还是得意洋洋地自顾说着,“百晓生告诉我,穆营主和他是一类人,虽然有些难为情,也不太好说出口,其实他们都是……”
破布做成门帘被风吹得鼓鼓作响,极为聒噪的吵声打断了于文心说话,造成这种现象的,是两个人的破帘而入。
而来明昌这种地方的,也只有和叶初颐他们同行地吴惜信与任泽超了。
听到声响的穆樨茹慢慢转过头,刚看到来者的时候突然就把头调转回去,她拉着萧宣鹤,双眸瞪得迥大,她难以置信地道:“你们不会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吧?”
萧宣鹤的衣服被穆樨茹猛地一拉,到现在有些搞不初状况,只道是的。
闻此,穆樨茹表情慢慢凝固,就像面具似的一点一点地逐渐破碎,她紧紧攥着萧宣鹤衣服的手慢慢松开了。穆樨茹没看着萧宣鹤,只是沉沉低着头,似呢喃地念道:“你忘了么鹤,鬼弓可是……很可怕的。”
话刚说完,快到难以分辨出箭矢的数量箭矢破空声突然就渐渐变近了。
伴随着砰地一声,长木凳被掀翻而起,萧宣鹤的声音随即也传过来:“快闪开!”
距离近了才足以分辨得清楚,一共四只箭矢,而且是四只变向的箭矢,但它们半途改道,分向自己需要去攻击的四人,而迎接他们的,只是一块木板。一块已经开始被时光腐蚀的木板,挡住了四只致命的箭,也清醒了四人的头脑。
众人之间四只箭矢直挺挺地射击到长木板上,站在木板后面,离得也最近的萧宣鹤也有些冒冷汗,刚才的确千钧一发。若是这木凳再稍微不结实一点的话,他们四人,非死即伤。然而上天眷顾,木板足以支撑四只强力的箭矢。
吴惜信含笑站在任泽超身边,双手环抱在胸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活动的手,不紧不慢地说道:“穆樨茹,萧宣鹤,还有叶敛郡主,跟我们两个人走一趟吧?”
因为萧宣鹤的提醒而察觉到刚才致命袭击的叶初颐已经跳到了木桌上。听完吴惜信的话,她蓦地甩袖,一支飞刀极速跃出,直击吴惜信。
然而,吴惜信只是偏了偏身,迎刃有余地轻松躲避开叶初颐的偷袭的暗器,脸上露出轻蔑而不屑的笑容。
此情此景,叶初颐不是为自己的偷袭失败感到沮丧,而是为吴惜信的闪避感到前所未有的疑惑:“你……不是吴惜信!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