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石后,叶初颐早就扶着宋浅熙好好地躲了起来,她也的确发现有萧宣鹤在此地,根本无需她劳烦操心。叶初颐想着自己任劳任怨的辛苦生活就要烟消云散的时候,当下就是一阵窃喜。
但目前的情况的确不是能让萧宣鹤如叶初颐一样窃喜。
飒飒的风声突然掠过人的耳畔,而伴随着的一声乍听很陌生,但实际上却让叶初颐和萧宣鹤非常熟悉的声音也同时传了过来:“警惕还真差,世人都说西梁秦王少年成名,武艺高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说出去,也不觉得让人贻笑大方?”
萧宣鹤冷笑,倚靠在凤栖石上,语气中含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不清着笑意是恶是善:“不过阁下此话于我无用,再者阁下如果让人不贻笑大方,又何必躲躲藏藏,恶语相向呢?”
叶初颐安置好宋浅熙,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但是却没有真正游手好闲,她的目光逐渐落在掉落在不远处的那支箭矢上。来人不现身不露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叶初颐的确分辨不出,现在只能在人家的武器上找突破口。
如果现在她和萧宣鹤以及那位不露面的仁兄在一条直线上的话,那位仁兄显然是看不到她做了什么的。叶初颐决定赌一把,便立刻抽身涉水去拾取那支箭矢。箭矢有没有毒依然是未知数,所以叶初颐愤力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来,套在手上拣起了箭矢。真是不拣不知道,一拣吓一跳。叶初颐仔细观察后,不禁吞了吞口水。
“听着萧宣鹤,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好好听。我们遇到大麻烦了,这支箭的制造者很棘手,我想那位弓弩手仁兄也不会是省油的灯。”叶初颐沉声分析着,见萧宣鹤似乎要反驳,她急忙道,“你先听我说完。袭击我们的箭矢我刚刚去看了一下,我可以肯定是吴诺做的,我想这位射箭的仁兄,应该是任泽超。”
萧宣鹤轻嗤,口上不以为然,但脸色已有几分凝重:“你说任译超?鬼射手任泽超?你提个死人做什么?”
叶初颐都忘了萧宣鹤看不到自己,依然潜意识地边摇头边轻声道:“耳闻不如目见这句话你听过么?任泽超,当年也只说是生死未卜,踪迹难寻而已。所有人只是心照不宣地默认了他的死罢了,但实在没人敢确定他的死活。不过,现在他归来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我们,或者说是赫赫有名的勾魂鹤。呵,现在看来吴诺野心不小。”
萧宣鹤哑然失笑,讥诮着道:“他野心小过?”
叶初颐嘿嘿笑了笑,不置可否。正想着该怎么对付鬼射手的时候,萧宣鹤已经腾空而起,飞跃到凤栖石上。叶初颐刚要说一句萧宣鹤这是要飞的节奏的时候,萧宣鹤已然稳稳当当地站好了,他干咳声,清了清嗓子,直接提高声音报出了叶初颐对来者是任泽超的这种想法。
要死。叶初颐在心底咒骂一声,萧宣鹤这腌臜家伙真的是,任泽超哪那么容易暴露。
正思际,叶初颐就听到了一道嘹亮的回声:“在下吴惜信。在下身边这位,就是任泽超兄弟。”
吴惜信身边站着一位带着面具遮掩容貌的男子,的确很难让人看出他的年龄。叶初颐身子向外探了探,对萧宣鹤道:“你早知道他们是两个人?”
萧宣鹤闻言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得很温柔婉转,他莞尔道:“当然。任泽超嘛,作为对手,我也查过啊。他当年受伤失踪,声带受损。”
叶初颐有些愠怒道:“所以你听得出刚刚说话的人是吴诺,为何不尽早言之?”
萧宣鹤笑着摇头,看上去完全不生气,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喜悦,悠然道:“夫君子之行,礼让三先哉。”
见萧宣鹤一本正经地扯着什么君子左,君子右,还完全和他搭不上关系,叶初颐只是苦笑了一声,嘴里含糊其辞地念叨:“大放厥词。”这四个字一出,不仅是叶初颐,就连萧宣鹤脸上都有一股惆怅闪过。
即使知道只是口中无意间说出的词,还是迅速让叶初颐和萧宣鹤勾起曾经和顾清陌还有秦江砚在一起的回忆。但起码萧宣鹤的惆怅只是暂时,叶初颐却足以惆怅一辈子……
银杏叶纷纷扬扬地从树上坠下,随着风的律动落在顾清陌的肩头——萧宣鹤所想的并不是叶初颐所想的,她想的是和顾清陌如此相似的陆云生。
真的是很平常的一个日子里,叶初颐正在静静看着陆云生习武。在青翠欲滴,绿竹如玉,映得人若入画。
溪水叮铃,带来一串踏在竹叶上的清脆足音。少年的皮肤十分白皙,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额角沁出一些细汗,他的面部线条十分柔和,迎面而来的就是少年的青稚。十多岁的少年,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斯文清新得很。
少年奔向的方向,是看上去比他微长的少女。一袭湖蓝色的长裙,被微风吹皱,仿佛漾起的波澜。少女眉目清丽脱俗,杏眸微眯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听到少年的呼唤声,这才将目光淡淡地转向跑过来的少年。
叶初颐眉眼带笑,唇角上扬,偏了偏头看着还在小喘气的陆云生,柔声缓缓道:“回来了?累不累?”
陆云生叹了口气,有些委屈地道:“嗯……”
其实叶初颐不是生气体罚陆云生的。那段时间是陆云生刚到叶府的时候,叶初颐本想着陆云生总该有点武功底子,却没想到他竟然有一天在树荫下看书看晕过去了,叶初颐找郎中诊断,说是天生体质有所欠缺,比一般人身子都要虚弱得多,经不起劳累。
这让叶初颐忍无可忍,一个十岁的血气方刚孩子,竟然说身子虚?这打算以后不娶老婆了?叶初颐一气之下,就让陆云生恢复之后绕竹林跑步,跑满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过了之后,叶初颐故作冷冷淡淡地看着陆云生道:“几圈?”
陆云生更委屈了,一幅即将要哭出来的样子:“云生对不起姐姐,只有两圈。”
叶初颐唔了一声,陆云生也不知道这一声是喜是悲,还是有些惴惴地站着不敢多说话。他认为,叶初颐可能是因为他身体素质差,缺乏锻炼而真生气了。
——其实少年你真的想多了。叶初颐也教过陆云生一些简单的防身术,给他先练练底子,但是他每次不是脚滑就是头痛,小事件不断发生,而且每次都撞得叶初颐满怀。
叶初颐道:“云生,你再试试我昨日教你的。”
陆云生乖乖照做,这次倒是没头疼没脚滑更没撞到叶初颐满怀,而是脚扭了一下,当下就搂住了叶初颐的腰。
叶初颐叹了口气,分外无奈地把陆云生再次抱起来。
陆云生脸颊泛红,不知道是不是累的,他气喘吁吁地道:“姐姐,云生没用,总是让姐姐操心,云生下次不会了。”
叶初颐接着无奈。
陆云生也是个自觉勤奋的孩子,他道:“云生一定谨记姐姐教诲,奋发向上。”
叶初颐点着他的眉心,推了推,失笑道:“奋发什么向上啊,我改天把你带到永昌叔那里去,让他老人家管教管教你。”
一晃就又过了半年,陆云生也从永昌侯那里习武回来了。叶初颐没带任何人,只和陆云生两个人在竹林里,陆云生习武,她安静地看着。虽然没人说话,但是有陆云生在,气氛总是很和谐。叶初颐面目多少还是有些扭曲,为什么她教陆云生就丝毫不见成效,到严凯成那里,这小子都跟脱胎换骨一样,这真的很让人不爽啊……
竹叶被一阵阵力道极足的风击得四下飞扬。而现在陆云生练的,正是叶初颐交给他动物化叶为刃。这招竹叶刃,当初就是长公主交给叶初颐,叶初颐这下愁没人给这招式传宗接代,就不假思索地交给了陆云生。
看到陆云生的一个单向直线攻击,叶初颐一扫郁闷和不爽,立刻喊停,给陆云生指导着道:“嗯……那个地方出击的时机不好。你想想,如果此时你的对手是一位暗器高手,出手奇快,而你能用的却只有竹叶,云生你觉得铁器和竹叶硬碰硬,谁能赢?”
“铁器。”陆云生在所有事情上从不执拗,乖乖承认自己错误。
叶初颐貌似不去计较这个问题,又道:“云生你应该知道自己的缺点的。”
陆云生聆听叶初颐的谆谆教导(?)乖巧地点头道:“嗯嗯,云生知道。云生的缺点就是出手速度慢,所以云生必须掌握最好的时机。在与他人比斗中,细节永远胜于速度。”
叶初颐舒心,朝陆云生友好地道:“既然知道了就赶快练习吧。对我,可别大放厥词哦。”
…………
叶初颐的回忆断在少年遥遥传来的“不会啦”的清澈空灵的嗓音。云生,她现在为什么这么想念这个少年,好像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她都从未如此想念过。
恐怕叶安哲的身份,早就被陆云生顶替。或许,陆云生不是活成叶安哲的替代品,而是叶安哲被他活成了陆云生,那位最好的少年。
萧宣鹤早就也躲到石头后面,叶初颐一点都没发觉,看叶初颐想得格外出神,他提高声音道:“想什么呢,要是清陌,我劝你等会再缅怀,任泽超找的人,好像不是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