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梧桐寒蝉余,万里河山渐微初。
尝道曲终人散,又怎知也常有戏罢客离。
众人皆是恋恋不舍地离开坐席,叶初颐却没有,她只是离开了天音阁,来到了曲桥旁。风拂过她的发梢,拂过她的面纱,摇动着她头上的璎珞。她知道,宋浅熙定会卸完妆后过来寻她,所以她便站在桥头,静静地等候,享受着夏风以及花草河水的香气。
大概过了快半个时辰,穿着梅红绣海棠纹样深衣的宋浅熙梳着凌云髻款步像叶初颐走了过来。
宋浅熙笑得千娇百媚却丝毫不显得庸俗造作,她福了福身道:“宋姬见过啼竹郡主,多谢郡主给姎捧场,姎感激不尽。”
曲桥附近有一座亭子,叶初颐便被宋浅熙引着坐到小亭里,待两人双双坐好,叶初颐才轻笑道:“宋姐姐果然是我们西梁一等一的美人,这刚刚众人还真是意犹未尽呢。”
听到了夸奖,谁会不高兴呢,宋浅熙拂袖笑着回应着道:“郡主真是折煞姎了,不过姎有一事不解。”说着她试探地看了叶初颐一眼,见叶初颐笑着点头,她才接着道,“姎事前并未请郡主留下,郡主为何等了姎半个时辰。”她疑惑地望着对面的叶初颐,仿佛很吃惊叶初颐竟会等她这个戏子近半个时辰。
可是对面的那位少女却没有明说,反而是歪着头,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说是缘分,她笑得天真而纯净。只见叶初颐欢快地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莲步轻移,走出了这个凉亭。宋浅熙只听到叶初颐说了一句,佛曰,不可说......
一抹苦笑浮现在宋浅熙绝色动人的脸上,她自诩聪慧过人,可是在叶初颐面前竟像个心智不全的孩童般,什么都不知道。
离开了天音阁,叶初颐回到自己府中,刚安稳地坐在房间里,红茗就进来说何家的女公子请啼竹郡主至何府赏荷花。
何家的女公子叫何晴岚,字温绢,是大祭司的女儿,而且还是那位生下二皇子的何惠妃的亲侄女,身份的高贵与林鸾珮无异。
很多年前,他们这拨人都还小的时候,都是在一起长大的——何晴岚,叶初颐,林鸾珮,萧宣鹤以及那个稍小一些的叶安哲。
萧宣慷要比这五人中最年长的萧元鹤还大上两岁,从小也就没和他们在一起。
虽然说他们五个人小时候是玩伴,可每次都是何晴岚,叶初颐,叶安哲三人在一起玩耍,林鸾珮强行拖着萧宣鹤和她一起,即使萧宣鹤一直想和叶初颐他们一起。
再后来,萧宣鹤被封秦王,离京游历去了,林鸾珮和叶初颐他们就基本不来往了,只剩何晴岚和叶家姐弟俩还联系着。
最后,何晴岚成了叶初颐最好的姐妹,
何晴岚也要比叶初颐大上两岁,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叶初颐很怕何晴岚出嫁后,就再也没有人和她说贴心话了。
既然自己这位姐姐亲自找自己赏花,叶初颐自然高兴,没多想就收拾出府去了,何府离长公主府特别近,不一会儿就到了。
何府有一座荷亭建在一片碧水湖心,是一间檀木制的小阁楼,夏日在亭中纳凉赏荷最是风雅,平日里何晴岚也喜欢在这里弹琴。叶初颐走至曲桥入口,就能见到阁中轻纱微浮,隐约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何晴岚,叶初颐也不过还是个孩子,便不免微笑起来。
提裙步上曲桥的叶初颐,却见一个身着紫缎褙子的窈窕女子迎了过来,正是何晴岚的婢女,桃夭。
桃夭上来便拦住了叶初颐几人,笑着道:“郡主,我们姑娘让我来迎您,说是今儿难得的遇到了燕王殿下,就把他也请到府里来了,也好一家人好好赏赏荷说说话,就不让红茗妹妹跟着了吧?”
叶初颐一愣,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莫名的怀疑,不过喜悦早已冲刷了她的不安,燕王他也来了,他总算想见她了么?她也终于可以看到她魂牵梦绕的燕王萧宣慷了。
于是叶初颐立马回头对红茗吩咐道:“你就在此等候,不必跟着了。”说罢便快步朝荷亭走去。
红茗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桃夭见叶初颐的背影逐渐缩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接着她的目光落在红茗身上,双眸里不免多了几分深意。
越走得近,荷亭里传出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撞倒在地,还伴有一声奇怪的闷哼声传来。
不知为何叶初颐蓦地停下了脚步,一丝不安地蔓延开来,让她觉着惊慌失措,似是前面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等着自己一般,令她没有勇气再向前走。
那一声闷响后便恢复了宁静,耳边只余夏蝉聒噪地鸣叫着,叶初颐释然地自嘲一笑,向亭中而去。
还有可十许步远,突然有丝丝熏人发醉的暖甜味自亭中飘出,萦绕鼻端,盖过了满湖荷花的清香,那纯净的荷花竟也有些花枝招展起来。
叶初颐再次止步,本想理清缭乱的心神,却听一声夹杂着暧昧的娇笑从纱幔后荡出来。
叶初颐面色瞬间煞白,瞪大了眼睛看向被风吹起的幔帐,满亭的春光旖旎,那名娇柔的女子挑衅地迎上叶初颐惊恐万状的双眸,从始至终,那女子的眼角都瞟着亭外僵直站着的叶初颐,眼神里都挂着讽刺的讥笑。
身在噩梦中,叶初颐只觉得自己在做噩梦,她浑浑噩噩地迎着女子讥讽的眼。
那是她最好的姐妹啊,是她方才还在期待早些见到的姐姐,是那个曾无数次拉着她的手说着“妹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何府大小姐,何晴岚。
而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就是让她不惜与叶南毓决裂也要嫁的人,她最爱的男人,萧宣慷。
眼前发黑,脑中一片空白,身体虚晃了两下,叶初颐这才扶着桥栏勉强站住,手中的伞不知不觉已经脱手,头顶白花花的阳光也似在睁大了眼讥讽着她的愚蠢,她那么相信何晴岚,那么相信她;她那么爱萧宣慷,那么爱他。
许是绸伞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动作中的男人,萧宣慷蓦然停下动作转过头来,他俊美的面孔顿时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眉如墨画,面如冠玉,一双眸子钳在俊美无比的脸上,那常常冷峻邪气的眉宇间此刻还带着些激情的飞扬,略显凌乱的发,有几缕自发带里掉了下来覆在光洁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
何晴岚为什么要那么做?她明明知道叶初颐最爱的就是萧宣慷,却还要和他如此纠缠缱绻,摆明当她是瞎子。
连她自己甚至还相信何晴岚对她是真心实意,没有阴谋构陷的。长公主的死让她看清了世间还是有恶意的,但她心中还存着善,做事还会给人留一丝余地。
加上叶安哲和红茗他们的关怀让她感觉到温暖,磨钝了剑锋,沉浸在温暖里。
却不想……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笑话,原来她一直都沉浸在自我编制的美梦中,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一切不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明显没有想到会看到叶初颐的萧宣慷眸中闪过惊诧,眉目转瞬凌冽起来仿佛一条即将吃人的毒蛇。
叶初颐心中酸涩难言,眼眶却干涩地发涨发疼,她狠狠咬唇转身便跑,跑了几步却闻身后传来萧宣慷的声音:“来人,给本王杀了啼竹郡主。”
叶初颐二话不说,腾空而起,跳到屋脊上,她的心已乱了,轻功已不是很好。
却说观荷亭中,萧宣慷转过头来只来得及看到叶初颐苍白的面颊,接着便见她转身飞奔而去。她身上那件淡蓝色绮罗长裙在空中划下一道仓促的飞弧线,上面绣的茉莉花瓣似要飞洒出来,那远奔的身影似要飞起来,纤细的腰,几乎要断的样子。
何晴岚笑着对萧元昶:“王爷,我也要去看看,免得她死不了,那可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说着,就离开了凉亭,想到叶初颐快死了,她的心里莫名得十分高兴。在她的心里,叶初颐不过是个郡主,却踩在她头上那么多年,如今,她会让叶初颐死无葬身之地。
柔美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她那张生得楚楚可怜的脸瞬间变得扭曲凶恶。
萧宣慷并没有看到何晴岚那个样子,反而一直看着叶初颐离开的方向,面色冷峻,不知道正在思考着什么。
红茗见叶初颐不知为何慌慌张张地逃奔,心中疑惑,可是看到那些暗卫追了过去,立刻明白了过来,想都没想她就知道叶初颐正被追杀!她心急如焚得不知道怎么办,她知道追上去,不仅救不了郡主,反而会有危险,现在知道叶初颐出事的人只有她一个,她必须安全地逃出去找人帮忙。所以她急忙偷摸出了何府,即使她十分担心叶初颐的安危。
叶初颐慌不择路地奔出花园,一路飞奔着左突右闯,加上四面八方的侍卫,她被围在一面墙边上。正当她觉得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何晴岚从远处赶来,并让所有的人退了下去得意让她们两个说说话。
“温绢姐,温绢姐,你不想杀我的,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见到何晴岚命令所有侍卫都下去,叶初颐觉得自己还是有活下来的可能的。她内心竟然还觉得,何晴岚一定不会杀她,一定不会……
“那你就错了。”何晴岚妩媚一笑,娇声道。银光一闪,来不及心神已乱的叶初颐反应,何晴岚的配剑已经深深得刺入她的胸口,叶初颐瞪大了双眼,闪烁着阴森的光芒的剑上布满了晶莹的红色血液。那一剑,几乎毁坏了叶初颐所有的善良与希望,所有的夙愿都灰飞烟灭,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副皮囊,一切都不重要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的啼竹郡主如今竟然这般狼狈,要是传出去,岂不成了全西梁的笑柄,不知道长公主在天有灵会怎么想?”
叶初颐只觉得满口的铁腥味,心痛到说不出任何话来。
“对了,我记得你有一个弟弟,他不是咱们西梁的天才么?你说我要是让一位绝世天才陨落,会有怎样的成就感?”
叶初颐冷笑了一声,接着声音如浮水在水面冷冷相触的碎冰:“何晴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却要这般对待我和漱玉。”她吐出了紫红色的血液,显然这剑上有毒,虽然何晴岚没完全击中要害,但那毒足以令叶初颐毙命。
现在叶初颐哪还顾得上剑伤,只觉得自己心中的伤,远比这痛得多。
何晴岚笑了,笑得如此灿烂,似乎她天生就应该是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她的神色令叶初颐的心猛然一抽,仿佛被一枚极细极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心扉,疼得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然而面上还得维持着坚强,可眼底却已是掠过了一丝哀凉。
“一起长大?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从未把你当做是妹妹,我从来都不是你姐姐。你不是第一才女么,怎么不好好地骂骂我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呢?”何晴岚的声音愈发悦耳欢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