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破晓。次日晨,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柔和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耀这,搔挠着显暗绿色的草地,无限辽阔。
一日之中,日出前后最是寒冷,即使是即将入夏的暖和天,风里的寒意也是丝毫不减,太阳也就变得虚有其表了。
昨夜,无人入睡。
整完叶元歆都看着叶初颐在极力张大瞳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不时的,她还能看见叶初颐眼眶里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而泛起的泪光,闪烁了莹莹的光。
这是哭了?还是眼睛长久睁着感觉疼了呢?叶元歆不知道其所以然。
莲湖庵丝毫没有准备就来了这么多不速之客,自是忙不过来,但都是豪门子弟,还怠慢不得。因此就看得她们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来了叶元歆这么个来养病的摇钱树,紧接着朝廷的几位大官员的闺秀又过来。后来就因为失了个甚么火,什么秦王,三殿下,世子殿下一锅端全来了!
她们怎么知道“那个厢房失了甚么火”的施主就是大名鼎鼎的啼竹郡主?毕竟她丝毫没有郡主的架子,穿戴的衣饰与其他富贵官人千金比起来,更是逊色很多。不过这些叶初颐也不在意,她的身份连叶元歆这么聪明地人都没看出来,如果她不自报家门,再没人多嘴的话,这些个尼姑和叶元歆便至死也不晓得。
露珠顺着草叶经脉滑落,亮着光。今个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也最适合逼问审讯。一早,最大受害者叶初颐首先到了大厅端坐在地上蒲圈上,与她一同来的自然是叶元歆。和叶初颐一样,叶元歆也没睡,两个人眼眶里布着些血丝,黑眼圈还有点明显,因为一夜未眠,加上起得大早,如今不过丑时三刻左右,除了丑时作息的尼姑,没人起来,两个便坐着说话,没想到谈着谈着竟然睡着了。
在萧宣鹤第一个到的时候,就看到叶初颐把头靠在叶元歆的肩膀上,樱色的双唇轻启,眼帘垂着,一派安静乖巧的样子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缀着花粉,肤色胜雪,并不是很健康的白色,透着一股病倦的苍白,鬓旁额角的碎发有些杂乱垂出整齐的发髻。
小白兔。萧宣鹤只觉得现在的叶初颐像是小白兔,那种特别好捏的小白兔。就是,这只小白兔醒的时候,会突然张口咬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想到这里,一阵冷颤,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叶初颐身上,干咳了一声,微微提高声音道:“喂,叶初颐该醒了,现在已经卯时了,还睡?”
叶初颐立刻被萧宣鹤吵醒,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到萧宣鹤时,立刻困意全无,不禁压低了声音,责备道:“你傻啊,别说话!元歆还没醒呢,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说着朝萧宣鹤挥挥手,一副要撵他走的模样,接着便把手臂伸去搂着叶元歆,让她睡得舒服点。
这个叶元歆是谁啊!萧宣鹤板着脸,面色不悦地看着还在睡着的叶元歆。
“本王不管。现在本王的三皇兄和林家的两位小姐,孙家小姐都要来了。对了还有那个秦世子也要来,你要是想让她和你一起丢脸,本王还管不着!你们爱怎样怎样罢了,丢人又不是我。”萧宣鹤冷冷地轻嗤一声,道。
“噫,那还真多谢王爷好心提醒!”叶初颐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地笑着道。
萧宣鹤刚要发作威胁叶初颐的时候,所有人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叶初颐见到此情景,立刻不耐烦地推走萧宣鹤,顺便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叶元歆。这仨人端坐着,看着各个来人——林鸾珮还是一派的国色天香的模样,如此完美,天上的仙子怕也不过如此,不艳不素,恰到好处;林珞妍的容姿也是上等,但是比上林鸾珮,还是差上几分,特别是她总是锦衣华服,穿金戴银的,总给人一种暴发户的感觉;孙绫绣的身上有股淡淡的书香气息,毕竟出身书香世家,但比起叶元歆还是差远了,给人感觉文文弱弱的。
至于叶元歆,她身上那股气质和叶初颐一样,很难说。叶初颐的气质比叶元歆空灵绝尘,叶元歆的气质比叶初颐高贵柔和,各有优势。
随之进来的就是萧宣黎,世人皆知萧宣黎儒雅有礼,文武双全,心系黎民百姓,情关江山社稷,是公认的好太子。当年的变故,谁都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转机。前太子萧宣黎竟然贪污军饷多年,他的下士也替他隐瞒多年。可是有一次,那些下士再忍不住了,因为攻打楚水城时,这是粮草不够才节节败退,最后死伤惨重。
虽然楚水城人烟稀少,全城不过上百人口,但地域广阔,地势凶恶,易攻难守,加上得北狄西戎南蛮派兵相助,攻城需要下很大的功夫。因为萧宣黎的贪得无厌,害得将士们死于非命,楚水城一战后,立刻就有上书弹劾太子萧宣黎,罪名——欺君罔上,贪污军饷,好逸恶劳!
即使有人不相信,但证据已确凿,不由得人们不信。
西梁玄墉太子,早已是过去式。
待萧宣黎进来,就只剩妙善大师和秦江砚。不过如今的局势很奇怪,叶初颐和叶元歆自然一起坐在东边,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林氏二女与孙家小姐也在东座,刚来的萧宣黎也坐在东座,东西各七席,东边只剩一席,然西边却只有萧宣鹤一人独坐。妙善先到情形,看到静思,缓缓走到西席,与萧宣鹤相隔二席坐下。
二对六。叶初颐觉得现在有趣得很,便暗暗偷着笑。
只剩秦江砚没到,不过凭秦江砚的性子,自然看萧宣鹤越窘迫越好,自然也选东座。西梁崇尚平等,不在正规家堂皇宫,不必按尊卑坐席,全凭心意。叶元歆坐东之首,叶初颐则次之。隔一席便是萧宣黎,其下,依次为林氏昭颜,孙氏文洁与林氏昕颜。
而西者,二座秦王,再隔为妙善禅师。
很快,秦江砚也到了。见此情景,不禁嘴角抽搐。他该选哪?要是选了东座,萧宣鹤不高兴;要是选了西座,自己又不高兴。万般抉择下,他选择了较为势单力薄的西座。正欲坐在第六席时,他便见叶初颐一脸莫名其妙的盯着自己,只好努努嘴,无奈摇着头,好像在说:我这是帮助弱小。
这里妙善最长,但出家人不可过问,只能听得此事,便由比他人稍长的萧宣黎开口陈述:“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便开口说了。其一,在前夜,郡主所住北院东北角被人故意用火点燃,而且我们在北院厢房的周围找到了一些易燃的物品,可以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其二,昨夜,有人偷袭郡主新住的北院西南角,叶元歆姑娘和郡主都受了伤,据死者所言,有人雇佣他们来杀莲湖庵北院西南角的一位千金小姐。而且,今日叫各位是为了告诉各位,这两件事已经水落石出,我们望凶手能自行认错,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否则严惩不贷。”
此声一下,便是窃窃私语,虽然在场都是涵养极好的名门望族,但是很是奇怪,最奇怪的就数叶初颐了。萧宣黎这个家伙,想干什么!叶初颐心惊却不语,她望着座下,虽说一片窃窃耳语,但都是孙林两家的三位少女的聊话声音。
“请三位姑娘安静!”秦江砚清清嗓子,不免皱眉道。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秦世子与三皇兄怕还是毫无头绪吧?你们若无头绪,便不必再此威逼利诱再三。”萧宣鹤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
“秦王这话什么意思?”萧宣黎死死地看着他,有些愠怒地道。
“诶,皇兄,咱们都是明白人,不要再拐弯抹角。我们都是一家人,就该打开窗户说亮话。”萧宣鹤有些不耐烦,他不想理睬萧宣黎,却不得不睬,毕竟是名义上的哥哥。他唇角上扬,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漫不经心地道,“我听说这个叶元歆姑娘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可是真的?”
叶元歆不知为何扯上她,便急忙起立,福了福身,恭敬地道:“王爷谬赞,姎家门寒酸,不过是普通商户。”
萧宣鹤的讽刺愈发明显,笑容也愈发妖魅璨烂,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像一面镜子,仿佛能照出人心灵深处的秘密来,他接着道:“哦?普通商户?一个普通商户家女儿就送得起沉光香,那这世上,岂不没有乞讨难生之人?”
叶初颐没想到萧宣鹤这么刁难素不相识的叶元歆,随即起身,见义勇为地道:“王爷哪需逼问一位普通女子?昨夜元歆正与姎在一起,我们的命是王爷救的,王爷再清楚不过。虽然王爷是天横贵胄,我们对王爷也万分感激,但王爷却不可无依无据便平白污人清白。”
秦江砚点头发话:“秦王殿下,在下觉得君主所言甚是。况且,第一个事件的凶手,不早已水落石出了?”
萧宣鹤冷冷看了一眼,朝叶初颐冷哼一声,再没理睬他们,反而对萧宣黎道:“皇兄平日喜欢玩水吗?”
萧宣黎有不好的预感,许久道:“并非十分喜欢。”
结果他刚答完,萧宣鹤就大笑不止,边笑边来回扳着无根手指念着:“金木水火。木干暖生火,火焚木生土,土藏矿生金,金销熔生水,水润泽生木。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此五行相生相克,皇兄不是十分喜欢水的话,是不是对火更感兴趣?”
“萧宣鹤,你到底什么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是我放的火?”萧宣黎怒极,拍案起身。
“皇兄急个什么劲儿,皇弟我什么时候说皇兄放火了?皇兄要是不打自招才有鬼呢。像皇兄这样的正人君子,一定不会做什么苟且之事的,所以皇弟我不相信皇兄会放火烧郡主的。而且,说放火多不吉利,还是走水顺耳。皇弟我要是说的不对,还望皇兄指正!”萧宣鹤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看着怒发冲冠的萧宣黎。
听及此,叶初颐立刻窃笑起来,萧宣鹤真是够损!这话摆明是怀疑萧宣黎是纵火犯,但是却挑不出任何毛病来说萧宣鹤怀疑他。现在就算是认同萧宣鹤,也算是默许自己是凶手;若是萧宣黎反对,那就是直接承认自己是凶手,反正怎么回答都是一条死路。叶初颐单手托腮,好奇地瞧着萧宣黎,且看他的反应。
没想到,萧宣黎既不认许,也不反对,反而道:“那秦王呢?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自认做事十分隐秘,滴水不漏,很少有人能知道他的算盘,除了自己身边出了内奸,否则萧宣鹤绝对无法抓到他的小辫子,现在他心里默念,权当方才是错觉。不过他心里也笼上一阵雾霭,难不成,萧宣鹤怀疑他是罪魁祸首?
“别急啊皇兄,你听我慢慢说啊。你们说说,我堂堂一个西梁的王爷,怎么会半夜三更地跑到这里荒山野岭来放把火烧了郡主的厢房呢?我跟她又无冤无仇的。”萧宣鹤笑着娓娓道来,还特地加重音强调了无冤无仇四个字,接着便又像个说书人一样继续道,“谁知道奇怪还不是我莫名其妙到了莲湖庵,而且我还恰好救了郡主两次,走水一次,遇刺一次。你说奇不奇怪?反正我觉得奇怪。”
秦江砚见萧宣鹤也不知道要干嘛,只好道:“王爷还是尽快说的好。”
一边明争暗斗,一边早已言笑晏晏,几个姑娘二三成群地谈笑风生,全然不去理睬几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恰时,几个侍卫进来了。
端茶送水!叶初颐见此情景,几乎大笑出声,来这莲湖庵,虽说她们几个女眷都带了些婢女过来服侍,但是这些事不适宜女子知晓,便都让这些舞枪弄剑的七尺男儿来做了。真有意思啊。你永远不知道看到几个彪悍的汉子板着脸,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端着茶盘是怎么副模样,赶鸭子上架也不能这么好笑了。特别是这些侍卫竟然还梳着双环髻,究竟哪位仁兄这么有才?
除了妙善和心情极差的萧宣黎,所有人都顾不得礼仪,哈哈大笑。
笑罢,萧宣鹤目光略过脸上还残着笑意的叶初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对秦江砚和萧宣黎道:“三皇兄这一招贼喊捉贼,不可谓不高,皇弟十分佩服。改日还望皇兄多加调教皇弟我,看看能不能把这一招也练得皇兄这般的炉火纯青。对对对,我刚刚转念一想,皇兄是不是算计我我面对秦世子这个南方外来人的质问,一定会翻脸的?可惜不能如三皇兄的意是不?三皇兄我与你讲,我缺点一大堆,其中长得好看为最。所以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就是虚怀若谷,疾恶如仇,从善如流,如果皇兄能指教我的错误,我定当涌泉相报的!”
秦江砚在一旁看得开怀,萧宣黎脸上便一阵青一阵白的。
“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在这里?”萧宣黎咬牙切齿道。
“皇兄切勿动怒,气坏了身体可不好。对了皇兄,如果我说我是一个在府里晃荡寂寞,便出来散散步,然后不知不觉到了这里,你是不是不会相信我啊?”萧宣鹤很心切地关慰了一句,接着又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说话。
萧宣黎捏拳,随即冷哼一声:“相信你的话?狗才会信。”
另一边的萧宣鹤还是不恼,像是很苦恼地皱眉,有些为难地道:“也是呢。说起狗啊,我最近不知道怎么总是看见有狗朝我狂吠,我想开口骂,却懒得去骂,我连皇兄都不想骂,竟然还想去骂狗,还真是奇怪。还有啊皇兄,如果我说我师从江湖神算子,习得一身卜卦本事,掐指一算便可知哪地哪方哪佳人遇险,便摇身一晃到了这莲湖庵,皇兄相信否?”
秦江砚,叶初颐和叶元歆此时都笑了。或许萧宣黎被生气蒙蔽了眼睛耳朵,或许是没注意,这萧宣鹤前半句话就很有意思。他说他自己“最近想开口骂狗”,却想到“连自己三皇兄都不想骂,竟然还想骂狗”,这话摆明就是在骂萧宣黎根本连狗都不如。
然而其他人却不明其所以然,一头雾水地看着这傻笑的仨。萧宣黎的确没有注意,见他们开怀大笑,便回味起萧宣鹤刚刚的话,瞬间明白过来,脸色愈发难看了。
萧宣鹤满意地笑了笑,随即微微正坐,盘膝,收起孩童般顽皮逗趣的嘴脸,神色顿变凝重,淡然道:“既然如此,我再不说实话,怕在坐的各位都觉得我有鬼了。好,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听说郡主一行人去了蔚丘莲湖庵,我估摸那地方景色不错,便也想去看看,但又觉得不合体统,怕我母妃又会说我玩物丧志,便不再打算。后来我收到消息,说三皇兄和秦世子去了莲湖庵,我想要不我也凑个热闹,人多好玩一点不是吗?但是他们又说是因为有消息传说郡主所住厢房走水了,前去营救。你们说奇不奇怪,明明是前夜失的火,而我却是前日正午过后便知晓的,然后昨日一早就看到了秦世子和三皇兄到了,好生奇怪。但我一听到消息就来了,因为我想这可是英雄救美的好机会,于是就想抢先到达,没想到刚到了这里,就顺手救了一个昏死在火场里的女人。如果一个女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冷嘲热讽,不屑一顾,甚至忘恩负义。你说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可恶呢,啼竹郡主?”
叶初颐被点名了,瞬间一个哆嗦,转过身去,撅了撅嘴,自顾自地扳着手指,有些装糊涂地道:“咦?王爷刚刚说什么女人?冷的热的?人不都是热的吗?难不成王爷是冷的吗?那还真是厉害呢。”
忍。萧宣鹤脑海里只有这个字,他手掌隐没在衣袖里,攥紧了拳头,强颜笑着:“这个呢,我话都讲完了。也不知各位相不相信我这番说辞呢?”
整件事的关键就是时差。叶初颐厢房失火能传得那么快本身就很奇怪,现在萧宣鹤又宣称自己在叶初颐厢房失火的时候恰好到了,而且是在失火前得到的消息,那么说明这件事早有预谋,目的就是叶初颐。那么萧宣黎这个消息来源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
得知叶初颐去莲湖庵,便算计这用火烧死叶初颐,随即派人跟随着叶初颐而找机会下手。却没想到半路杀出萧宣鹤这个程咬金,毁了全盘计划。不仅提前得知消息,抢先到了莲湖庵救了叶初颐,而且竟然把一切全盘托出,巨细靡遗地全说了出来。
“算是这样吧,但是秦王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呢?”萧宣黎还是不善罢甘休,继续负隅顽抗着。
“很简单,你身边有我的眼线啊!”萧宣鹤立刻嘻嘻哈哈地回答。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这个下贱坯子!你凭什么敢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你竟敢这么做!告诉我,究竟是谁,是哪个人背叛了我!”萧宣黎再也忍不下去,当时失态发作了,大声怒吼着。
见萧宣黎气急败坏的模样,萧宣鹤好不容易装出的正经便一秒破功,但叶初颐注意到他的脸上有过一瞬冷漠狠戾,却迅速回复。他如今再不规规矩矩地端坐着,十分随意慵懒地趴在案桌上,忍不住哈哈大笑着道:“皇兄怎么糊涂了呢?皇弟我都说了,是眼线。既然是眼线,轻易暴露就不好玩了!不过我看三皇兄这般震怒,是否意味着,你承认了皇弟我之前所说句句属实呢?也就是说,这次莲湖庵厢房走水一事,是你一手策划的。”
不经意间,萧宣黎发现自己又中了萧宣鹤的圈套。
见萧宣黎还要争辩,叶初颐再看不下去了,道:“两位殿下不用再争了,此事因啼竹而起,啼竹把一切责任都担了就是了。只是希望那位不怀好意的阁下,能不再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然真是天理不容!好了,其实啼竹觉得走水一事并不重要,想直接取命的,是昨晚的蒋刚一行人的偷袭,这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
秦江砚听到蒋刚的名字,瞬间联想起蒋钊,随即站起身,一反常态:“不可!这些人太危险了!若是轻易涉足深潭水,其身极会永坠寒至底!万尘枯骨是常态,如果要保命,少碰那些人。既然知道走水一事是三殿下所做,郡主也不在意的话,就不用深究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秦江砚会这么紧张失态,叶初颐还是感觉到秦江砚所言属实,那是一群危险的人,是不可打开的魔盒。叶初颐瞬间会意,目光看了看端坐着的叶元歆,见她神色微妙,稍想片刻便低声询问叶元歆是否同意不追究,没想到叶元歆像舒了一口气,放下悬着的心,很快同意了。
这两个奇奇怪怪的东辽人!叶初颐心中感慨,对着萧宣鹤和萧宣黎道:“算罢。秦世子说危险,我们就不必以身涉险,安全第一。况且我们的伤势也并不严重,两位殿下,你们觉得呢?”
萧宣鹤已经出尽了洋相,早就不想在这里成为众矢之的,千夫所指的感觉实在太难过了!他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便立刻点头赞同。本以为萧宣鹤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众人,结果人家一脸悉听尊便的样子。
谁都没想到事情就因为这几句话草草结束了。叶初颐大致地梳理了一下事情原委——萧宣黎不过就是为了追求叶初颐而想来一套英雄救美的老戏码,却因为一着不慎的蛛丝马迹而被萧宣鹤发现拆穿,瞬间无地自容。结果只是想上演好戏而已,却那一天却也被秦江砚莫名其妙牵制住,被萧宣鹤钻了空子。更意外的,叶初颐厢房的火也被居心叵测的人给利用,门窗都被紧紧反锁死了,把她逼到绝路。这件事是林晚指使林鸾珮做的,说白了林家的所作所为还得好好拜萧宣黎所赐!后来的事情,不过就是叶初颐被萧宣鹤救了出来,再后来的晚上,那场危险的偷袭。
目的不是自己!叶初颐想着想着就发觉出蒋刚的真实来意。叶元歆。对,目的是叶元歆,这个身世成谜的少女,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正想到这里,叶元歆突然就闪到叶初颐身前,道:“要不要我陪你去谢谢秦王?”
叶初颐抬头,笑道:“不必了。”
经过协商,因为叶初颐伤势严重,估计受不了马车在山路上的颠簸,便打算再歇一夜,翌日再走。三男五女,基本上互相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所以也就各玩各的,顶多也就一起用用午膳与晚膳。到了晚上月亮又出来的时候,叶初颐还是和叶元歆解释了,不再故弄玄虚地把真实情况藏掖着。
不过,看叶元歆的反应,显然是没猜到纵火与行刺是不同人所为的。
“对了雎言,帮我把烈玄侍卫叫过来,如果萧宣鹤不让他来的话,就问问他萧宣鹤,我要好好去谢谢这个喜欢被施恩者人涌泉相报的臭男人。”叶初颐没好气地道,但突然扫射过来的审视目光让她立马没了气势,接着无奈地道,“好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他是王爷,我不会为难他的!”
一边的叶元歆满意地点了点头。
万万没想到,雎言刚刚好在半路上见到了烈玄,就把他请了过来。秦王府侍卫是出了名的冷漠无情,除了对自己的主子很恭敬外,对别人都不屑一顾地惹人火大。但是烈玄对叶初颐也还是恭恭敬敬的,他道:“王爷本不允许卑职泄露,但是如果是郡主应该无妨。王爷住在西院,地方有些偏远凄凉。”
“不打紧!劳烦烈玄侍卫先派人到王爷居住的西院通报一声,问王爷现下方不方便见我?”叶初颐知道不会有人知道她去感谢萧宣鹤的事,但一切都依足了正规的礼仪规矩来做,免得被叶元歆以外的人知道,将来从而招来这些家伙的闲言碎语。
与此同时的西院,萧宣鹤见烈玄回来禀报,眉毛上扬,不动声色地想着:“叶初颐要过来?嘁!鬼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呢。多半又是被叶元歆烦得受不了!还有就是,秦江砚口中的不可打开的秘密......那究竟是什么?”想着他朝烈玄点点头表示同意让叶初颐过来。
“属下明白,这就去禀报。”
烈玄动作迅速,很快就把消息传给了叶初颐。月夜,叶初颐和雎言一同踏满地银辉来到了萧宣鹤所住的偏僻西院。只是当到院门口,就被侍卫拦下了。他们恭敬地行了个礼,道:“郡主请留步。王爷有令,劳郡主一人进去,不可有人随行陪同。”
雎言见此,有些为难地道:“但是我家姑娘和......”她显然不放心叶初颐去和一个有仇的人独处,实在太危险。
叶初颐沉思片刻,道:“也罢,我一人去就是。雎言就现在外面候着。”
侍卫们再次躬身行礼道:“王爷在西院东南角的正房里,郡主请。”
叶初颐颔首示意,微微笑着道:“多谢。”说完便独自一人走入西院内,见叶初颐进去后,侍卫不秒都不耽搁,便把院门紧紧关起。他们的脸上带着错愕,他们本以为郡主也会是嚣张跋扈的金娇贵女,瞧不起他们这些下人,但没想到郡主的行为举止大为尊重温和,甚至与他们平起平坐。再看看雎言与叶初颐的对话,不像主仆,倒像姐妹。
不过只怕关系太好,被外人知道会极为诟病,皆言叶府管教无方,疏于律下,下人不分尊卑。
周围更静了,只有叶初颐踏在陆上的脚步声,以及轻微的呼吸声,气氛显得十分压抑。好不容易到了侍卫们口中说的那个什么西院东南角正房,但叶初颐久扣,门扉却不开。她也提高声音叫了几次,还一次比一次声音大,然而房内却还是寂寥悄怆,无人应答。
过了快半炷香的时间了,叶初颐却久久都等不到萧宣鹤,便觉得是萧宣鹤有意捉弄,正欲折身而返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无奈的轻叹,萧宣鹤的脸展现在月光之下,冷峻绝美,日月星辰尽皆浑然失色,美得令人沦陷的容貌似乎能放出光来,银辉给他罩上一层白莹。他没有笑,只是很平静很平静地道:“我在这里。”见叶初颐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样子,便接着道:“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也知道你不愿来。”
“但我还是来了。”叶初颐仿佛受了他的感染,声音也很静很轻,仿若蚊音。
“是啊。我想你在半路上遇到了秦江砚,还受到他的再一次警告。而且他还说,如果你想要和我一起合作追查的话,他会竭尽全力,即使玉石俱焚,也不让那些的真实身份显露出来。但是我想你不会在意这种鱼死网破的威胁。他完全是为了你好,才让你不要管,不要管那些人。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不管的。”
“因此我不顾劝阻,还是来找你协商。”叶初颐知道所有事情都被萧宣鹤猜到了,便也不再掩饰。
“我想,我会拒绝你提出的协同办案。”在叶初颐不经意间,萧宣鹤突然道。
叶初颐怎么也想不到萧宣鹤会在这种情形说这句话,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因此她一时间也是怔住了,时光好像凝固在在这一刻,静谧得可怕。看着叶初颐愣怔住的模样,萧宣鹤轻笑出声,向她伸出一只手,淡淡地别过脸,不看叶初颐的样子,道:“上来。”
屋顶下的少女有些迟疑,不伸手。
萧宣鹤道:“我知道那群人的目的和叶元歆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不上来,那么一切事情都免谈。”
叶初颐道:“好好好,我照做不就是了。”说着踮起脚尖,因为他看到萧宣鹤伸的是惯用的右手,便习惯性地朝萧宣鹤伸出了右臂。因为手臂伸直,层层叠叠的宽大衣袖顺势滑下,露出了皓白如玉的手臂,如凝霜雪,月光皎然下,竟是熠熠生辉。萧宣鹤望着那只手臂,目光立刻落在叶初颐右臂的伤口上,一个很大的圆形针状伤口,已经结痂,却能感觉到那伤口极深,深到极为刺激神经反应,不免神情复杂了些。
“左手。”
“啊?哦。”叶初颐也发现自己伸的是受伤的右臂,便蛇咬般地缩了回去,连忙伸出左手。萧宣鹤再次看到那如玉的皓腕,心中忽然猛地一滞,他的身子更往下俯侧了些,抓住了叶初颐的左手。叶初颐的手很美,明明仿若无骨的柔软手掌却偏偏骨节分明,一双柔荑似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手小,但比例却十分完美,手指纤细,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手的主人是一个常年练剑的剑客。
“嗯......王爷你不是要拉我上来吗?”叶初颐的话把萧宣鹤拉回现实。
萧宣鹤看着叶初颐,这位褪下凌冽凶险,不再锋芒毕露的少女,如今格外清隽灵秀。没有伪装,没有恶意,只是如栀子花一样的纯净,如绿玉竹一样的挺拔,如山涧水一样的轻灵。萧宣鹤觉得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曾相识的感觉的感觉他有些慌乱地别过脸,但没有忘记手上用力,迅速把叶初颐拉了上来。
他在屋顶上坐姿比平时端正得多,也不横躺着,也不侧卧着,只是坐在瓦片上,微微别过脸去不看叶初颐,一条腿伸直着,一条腿弯着。叶初颐瞥了眼萧宣鹤,见他正偏过脸,手臂单支着,她竟发现这样不张扬跋扈,桀骜不驯的萧宣鹤竟也有端正认真的时候,而且在她面前,他从来是一副凶神恶煞,刀剑相向的模样。
忽然,萧宣鹤耳边传来一阵惊呼,立刻把他吓了一跳,他环视前方,以为是叶初颐没注意失足掉了下去,才惊叫出声的,便霍然起身向下张望。没想到自己的双肩不知被什么握紧了,动弹不得。
此情此景,让萧宣鹤愈发觉得好笑起来,见他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叶初颐撇撇唇瓣,不置理睬。她刚刚不过是看到了一个虫子而已,害怕之下就靠紧了萧宣鹤,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恶劣地幸灾乐祸。当下她便松了手,朝旁边走过去,结果还没走几步,脚下忽然踩到了青苔,脚下一滑又差点掉下去。
所幸有惊无险,萧宣鹤也虚扶了她一下,看见叶初颐花容失色的样子,他也觉得难得。可是叶初颐那双眼睛也不知道在盯着些什么,还是很害怕的样子,但碍着自尊,她什么都没说自己在怕些什么。
“你怕高?”萧宣鹤疑惑地望着叶初颐问道。
“不怕。”叶初颐摇头回答。
“你怕黑?”萧宣鹤继续问。
“不怕。”叶初颐继续摇头。
“那你到底在慌些什么!”萧宣鹤觉得好笑,继续问着。
但是叶初颐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惊叫,萧宣鹤凝神望了望,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一只飞蛾在叶初颐身边环绕着。原来这个丫头怕虫子吗?!这简直出乎萧宣鹤的意料,本以为叶初颐天不怕地不怕,仗着武功超群,会精打细算便有恃无恐,没想到这几日却发现她两个弱点。
怕火!怕虫!
他还记得以前叶初颐见到狗也会很怂,不过事情太多,他都忘了,如今看见叶初颐怕虫子,才想起来。
那么说来,这丫头的确怕不少东西啊,能被一个小飞蛾吓得魂都没了,也是很厉害的。怕火的程度就更不用说了,只要见到真正的火,脑子就一片空白,可完全失去全身的本能。至于狗嘛,不论大小凶善,只要听到犬吠就可以跑下去很远很远,要是见到真的,那就是吓得半死不活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视线在叶初颐身上来回移动,突然发声道:“你过来。”
因为害怕,叶初颐纵使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地过去。结果那飞蛾还是阴魂不散地跟着,叶初颐慌张地晃着萧宣鹤的双肩,惴惴不安地道:“喂喂,你看它不是还跟着吗?貌似没用啊。”就在这时,飞蛾冲叶初颐脸上飞过来,叶初颐立刻尖叫了一声,瞬间扑在萧宣鹤后背上,紧紧地趴着,全身基本都靠在萧宣鹤的后背上,把脸深埋着。
萧宣鹤脸颊有些泛红,叶初颐趴在自己身上让他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但觉得刚刚叶初颐躲过来的时候像是有一些不对劲儿,便干咳道:“叶初颐等等,你让我看看你的脸怎么回事。”说着萧宣鹤转过身子,想要查看,却没想到叶初颐还是害怕地紧靠着,深埋着脸,也不撒手。
无奈,萧宣鹤只好背过手,让叶初颐的头担在自己肩上,叶初颐因为太害怕,倒也乖乖听话了。萧宣鹤头颅微侧着细致地看着,没过一会儿就喜悦地道:“哈,是这个啊。”说完伸手轻轻抹着叶初颐的眉心周围。
叶初颐瞬间没了反应,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萧宣鹤见叶初颐一脸呆滞,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便道:“你把自己捉弄了一把竟然不知道,你好好看看啧啧,你还是老实说吧,装沉光香的银制香囊是不是被你没注意掉在地上,然后打开了?”
叶初颐一惊:“你管我。”的确,她一个不小心把香囊掉落在地上,恰巧两瓣雕花镂空的白银被打开了,固状呈球形的沉光香因此跑了除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却沾上粉末。没想到自己习惯性的抹了抹下额头,把能发光的香粉末都抹到头上去了,因为浅淡,白天看不见光,晚上却能看见,自然吸引了飞蛾。
可是萧宣鹤这个家伙应该也看见了啊,还不早说!叶初颐气恼地跺跺脚。但叶初颐的确错怪了萧宣鹤,因为他坐着,叶初颐站着,视线自然要低一点,因此光线的问题,他根本发现不了这些光芒。但飞蛾几乎与叶初颐平齐,自然看得见。
叶初颐见自己还在萧宣鹤背上,立马撒手,掸掸衣裙:“我不是故意的。”
萧宣鹤嘻嘻笑着:“你看看,又来了几只飞蛾!”
“啊!”叶初颐下意识地又躲到萧宣鹤身后,许久才咽了口唾津,弱弱地道,“还有吗?”
“没了。”萧宣鹤无奈摊开手,没想到叶初颐这么容易上当。言罢,低着头,双唇微咧。见萧宣鹤偷着笑,叶初颐就知道他是故意捉弄自己寻开心的,顿时怒火中烧,见叶初颐正要发作,萧宣鹤突然正色道:“别动!我想和你谈谈抚琴公子的莳花探幽,邺城大火的平湖秋月。”
叶初颐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似乎有根小针刺在自己的胸口,特别特别疼。
稍沾雨露韵犹神,花好亦无百日欣。一瓣伤秋一瓣春,酒赠东君再伊人。
风雪残留春不至,东风恰起先洛都。阅得百般丰神姿,最是幽然赏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