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自思蜀谁人绝,怎会闭口而不言。
事态发展得让她错愕了半天,虽然好奇这位小小年纪就一身傲骨的孩子究竟会怎么应对,但是她更赞赏他惊人的承受力和韧性。
没错,他没有求饶,丝毫都没有,叶初颐甚至也怀疑他真的是一个失声失聪的可怜孩子。
接下来,那些人抓住那个孩子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而他的脸上永远是一副与年纪不符的淡然的表情。
这把他们弄得十分不悦,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应该乞怜他们放他一天生路吗?不是该跪在地上求他们让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吗?为什么这家伙还是一副不屑般的无所谓的表情!为什么!
他们把那位看似聋哑的孩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觉得和一个哑巴较劲实在无趣,便擦干净手,仿佛碰到如此卑贱的人脏了他们的手似的,后来他们不再去管这个孩子。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叶初颐从藏匿处走出来,向这个孩子走来,离近了才发现他真是漂亮得不像话,他有一双动人的眼眸,清澈空灵简直不含一点世俗之气,白皙的肌肤近似透明,却因为刚被殴打的关系,脸上有些伤和尘土。虽然有些灰头土脸的落魄感,但还是俊逸非凡,只是眉宇还存在稚气。
叶初颐本来觉得,自己的弟弟已经是最脱尘的孩子了,可是没想到面前这位孩子比叶安哲更要俊逸清雅,宛如不小心坠落凡世的谪仙一样飘渺柔和。他若是个女孩子,只怕不比容色绝艳的林鸾珮差。
那孩子见叶初颐走了过来,竟然害怕地赶紧把整个身子蜷起来,半晌也没有抬眼要看叶初颐的意思,只是把头埋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怯弱地开口。
“你和他们是一起的吗?”他的声音好像在颤抖。
这是叶初颐在这个晚上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原本以为他是个哑巴,结果人家能说话,她不免愣了一下,却很快地回过神来,她伸手温柔摸了摸那个少年的头,他的发丝柔软滑顺,似上好的锦缎,叶初颐没回答,摇了摇头以回答他的问题。
他抬起头,双眼清澈空灵,若漫天星辰,只见他友好地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干净很干净,简直与这世间的浮华格格不入,见叶初颐拿出手绢替他擦拭脸上的尘土与血迹,他低声说:“你别碰我。”说着他推开叶初颐的手,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他赶紧缩了手,继续把头深深地埋在怀里。
叶初颐似乎毫不在意刚刚那一瞬的尴尬,只是友好地笑着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去什么地方了?你别害怕,我和那些人不一样的。”
虽然她觉得这个少年不是一般的奇怪,对那些官宦子弟,他就能那么孤傲淡漠,可是对她......他现在根本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但是心底总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说服她去帮他。这个少年缺少疼爱与保护,就和现在的她一样,这是叶初颐的第一感觉,其次,直觉告诉她,这个孩子之前的生活应该是不错的,虽然算不上富裕,倒也充足,可是现在这般,定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他听到了叶初颐的话,神情突然忧伤起来,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覆盖着阴霾,不久就传来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叫陆云生,爹娘都不要我了。”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叶初颐觉得自己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虽然他们的经历有所不同,可究根结底,他们都是失去父母的人,这也就让叶初颐能感同身受的理解这个小孩子。
她慢慢地蹲下身子,压根没有任何踌躇考虑地就把哭泣的小男孩揽在怀里,他的身子很轻,仿若一片羽毛般,叶初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别伤心,不哭。”
他像是感觉到了温暖,只是不自觉手臂挽住了叶初颐的脖子,已是初夏,天本该不冷了,可是他的身体和双手竟薄如寒冰,他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而叶初颐则是搂紧了他,一直温柔地抚摸着这个伤心而漂亮的孩子,这个神秘而脆弱的孩子。
他可能太累了,加上被那些浪荡君子一顿毒打而留下的青紫色的伤所带来的疼痛,竟然睡着了,叶初颐并没有叫醒他。
陆云生他才十岁,和叶安哲一样大,叶安哲从小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来没受过一点苦,但他没有那些骄纵的坏性子,只是叶初颐觉得叶安哲的童年,缺少了很多欢声笑语,和旁人很不一样,也一直不合群。
云生和安哲又那么像,一模一样的稚气未脱却俊逸出尘的脸颊。他们的样子真的好像啊,丝毫都没有区别,几乎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是同一张脸的两个人,怎么有如此天差地别的生活。
说真的,叶安哲长得不像叶家的任何一个人,也不像驸马,可是他的确是所有人亲眼看到长公主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况且所有人都相信长公主的人品,也许叶安哲只是单纯不像族亲罢,这种事不少见。
叶初颐想了想,就背起昏睡的陆云生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陆云生趴在叶初颐背上,发出熟睡的轻鼾。叶初颐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便把陆云生安顿在一家客栈里,在她刚要走的时候,她听到了陆云生的呢喃,他不停地恳求着让他的爹娘不抛弃他,当夜他发了高烧。
无可奈何之下,叶初颐留下照顾了陆云生一个晚上。
破晓,清晨,又是清晨。叶初颐看着熟睡中的陆云生,他和叶安哲那么像,叶初颐觉得叶安哲就在她面前。她留给陆云生一张便条,又把这个月的房钱结清才离开。
长公主府,叶安哲同样是一个晚上都没合过眼,昨天叶初颐明明直说去趟林府就回来,可是回来的只有红茗,叶初颐彻夜未归。
盼星星盼月亮,叶安哲总算盼来了自己的姐姐,见到叶初颐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他高兴地奔向自己的姐姐,道:“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担心死你了,你去哪浪荡去了,不会又去赌博了吧?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戒赌的!”
对于叶安哲连珠跑似的发问,叶初颐简直苦笑不得:“我没有,不过漱玉,我碰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叶安哲若有所思的望着叶初颐。
后来,叶初颐把她昨天发生的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叶安哲拉了一整遍。她想到叶安哲又是一整夜没睡,就让他去休息,又罢了一天太学的课程。
至于叶初颐,她一点也不困,葬礼有的事项还要皇帝操办,她又做了个闲人。
念起陆云生一早起来一定会有些不了解状况,她就吩咐厨房做些丰盛饭菜,一切就绪之后她就把东西给陆云生送去。
结果陆云生还没有醒,她也没有能说话的人,就去了街上闲逛,没想到竟然让她撞到了一件好玩的事。
京城新开了一家皓月阁,说是阁,其实相当于一家宅院府邸,前厅卖首饰和珠宝,中院是棋轩,后院的阁楼是专给文人墨客准备的舒雅场所,也就是可以斗诗品诗的茶寮。
今日皓月阁就举行了一场赛诗会。只要有人能成功改写东家的诗,且原意不变,就可以得到这西梁两块传世凤鸣玉佩之一,所以很多人都去比试,不过都以失败告终。传世凤鸣玉佩,叶初颐是有一块,这凤鸣玉佩一直是她们叶家世代相传的,可是很久前便丢了一块,长公主也一直未寻到,没想到现在出现了!据说,得凤鸣玉佩者可得后位,母仪天下。
可是人这一生的命运岂是两块死物可左右的,想来,这一切不过是句空话。
叶初颐被引着往后院走去。与前院的金碧辉煌的色调完全不同,皓月阁的后院秀丽婉约,清新雅致,院内繁花盛开,七彩缤纷,异香扑鼻。叶初颐到了二楼,只见一道屏风横亘中间,将雅室隔断,垂坠而下的珠帘散发着淡淡的光辉,隔绝了内外的视线,只隐约能看到屏风后面有人。
珠帘前坐着一名紫衣少女,容貌明艳,却难掩文墨书气,然而她此时正满面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诗,愁眉莫展,难以置信地咬咬唇。
“姑娘若是想不出来,让下面的那位来便好,不必如此费心思。”屏风后面传来清冷得如万年冰雪般的声音。
那位少女道:“东家不必再说,小女已想到。”
东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道:“愿闻其详。”
叶初颐认出那是京城第三才女,孙绫绣,广宁伯府的嫡女公子。孙绫绣的文采其实一直好于林鸾珮,不过为什么林鸾珮能是第二才女,完全是因为她把孙绫绣所有的诗词创作据为己有。
孙绫绣轻声吟诵道:“恋雨偏打伞,爱阳却遮凉。风来掩琐窗,叶公惊龙王。片言只语广,相思缱倦长。君言独爱姎,不敢细思量。”
这是不错,可是叶初颐清楚,凭孙绫绣的文采,应该能写出更好的诗词,不会仅此而已。
这时孙绫绣身后的一个婢女递给孙绫绣一张便条,她对东家道:“东家,小女被人拜托念出一位姑娘的诗让东家鉴赏好坏,若是好,东家便答应将凤鸣玉佩赠予那位姑娘可好?”
东家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孙绫绣的请求。
孙绫绣谢过东家后便默无表情地吟诵起来:“暮春雨微芒,隔兰亭远望。初夏揽婆娑,遮霓裳深藏。立秋韶光漫,添绿袖红香。冬至掩西楼,立卿旁临江。最爱风轻拂,醉卧思心量。然却掩门窗,漫帐独成殇。”
这写得倒像是孙绫绣的水平,可孙绫绣自己却说是林鸾珮所作,着实令叶初颐咂舌。叶初颐实在看不下去林鸾珮这般明目张胆地窃取孙绫绣的作品,简直让人不耻。
不过,东家并不觉得这首诗改写得很好,因为即使这还不错,但把它称为诗,还是很牵强。于是,东家没有将凤鸣玉佩给林鸾珮。
这可急坏了孙绫绣,她被林鸾珮逼着写出两首诗,后来林鸾珮挑走了那首较好的,较孬的那首还给了孙绫绣,可是还是不符东家心意,林鸾珮那么想得到凤鸣玉佩,她却不能完成林家交待的事,到时候,他们孙家绝对没好果子吃。
蓦地,一声温柔清灵的女声响起来:“微茫烟雨伞轻移,恋日偏来树底栖。一任风吹窗紧锁,付君心事总存疑。东家这首倒是佳作,又为何需要改写,这样岂非是多此一举了?”叶初颐微笑着对珠帘后的东家道。
东家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难不成这位姑娘有何高见?”
叶初颐轻笑一声,道:“高见谈不上。”她轻轻撩过如云般的墨色长发,薄唇露过浅浅的笑容,在面纱的遮掩下却有种朦胧的美感。一双黑曜石般的眸中平静如水,不起波澜,却又有点淡漠清冷,一袭白衣更有种脱俗的气质。
她微启双唇接着柔声道:“东家如此才华横溢,但小女也想到了一首诗,如果东家不嫌弃,小女自然也愿意一试但一定不如东家和前面几位才子才女罢了。”叶初颐的话语虽轻柔却不显得造作,更表现她的高洁谦逊温柔。
这个时候就是越作越好。
“姑娘说笑了,我也想看看姑娘是不是才貌双全。”东家淡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