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月半云起处,秋暝幽水风亦儒。
昌和二年,梁明帝当位第二十年,其姊南毓长公主卒。
南毓公主长女几算戎马半生,长女顽劣不立,久未归家,且次子尚幼,一时家族中落。
自长公主溺死当日,消息来不及封锁,立刻传遍整个京城,开始可谓闹得全京沸沸扬扬,百姓倒不免浅泪沾襟以作感怀惆怅。然长未到公主下棺时,此时早已演变成茶前饭后的闲聊话题。一个深巷子,会初夏,天气渐渐加热,民间稍富庶的人家倒是会在自家小院落里摆个把木凳,到夜时拿个蒲扇胡乱地扇扇,纳纳凉,倒算快活。不过他们快活,难免嘴上老要跟人唠嗑,嚼嚼王侯将相舌根子。
“听说那南毓长公主死了,小郡主回今守孝去了。”这不,一个妇人便在那和邻里说着今日听来的消息。
“小郡主?叶家的那个?”另一个妇人一边撵蚊虫,嘴上还不消停。
“其实说句掏心窝的,一个丫头,管她什么人,在外面野惯了,服个什么管教。自家亲娘死了几天了才回来,怎么不撞死去?”那个妇人显然也是个孝心人,难免对口中说的小郡主感到不满。
“谁说不是?”另一个呵呵笑笑,到也不再去接这个话茬。毕竟名门贵族的生活离她们太远,她们闲聊了几句那小郡主的消息后,一时间又蹦跶到了七大姑八大姨家孩子成亲时,一时间又像接了什么活儿得去说媒似的谈论哪家哪家姑娘长得秀正,哪家哪家小伙力气得使。
她们说的那小郡主,封号啼竹,单名个敛字,及笄时取字,初颐,现如今也十六岁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但父母双亡,没个长辈把持,只得皇帝亲自办。
此时叶府。叶初颐本在那养神,急赶劳顿下来,身体还是经不住狠折腾。这眼刚阖上没多久,也就睡着了......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一个悠悠的朗读声不停回荡着。
一位二三十岁的女子坐在庭院里,满园的竹子长得挺拔,她轻轻起身,纤纤素手抚摸上竹子,两行清泪流下,晶莹的在她苍白的脸上打转。苍翠的竹子上,点点斑痕,似是泪。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她轻轻开口,喃声念叨了这一句,清澈的溪水把她的倒影摇晃,泪落在竹叶上,地上,水里,破碎毁灭,整个消失不见,她有些颤抖地向竹林深处走去。那轻微的脚步声停了,随着落水的声音,了结了这一世的烦苦仇恨,泪和水交融在一起。她闭上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想极力睁开眼睛,却始终无法再见到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娘!你不要离开敛儿!”
叶初颐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趴在溪边瞪大了双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一时竟是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母亲沉入水里,慢慢地泯灭在这世上,结束这一生的悲惨,她的手深深陷入溪边的泥土。
那些婢女闻着声音,赶快赶来,看到那女子沉下了水,便扯开嗓子叫喊着:“长公主落水了!快来人啊!”说着她们就要把失去母亲的叶初颐拖着带走。
“放开我!我要去救娘!”那位少女紧紧抓着泥土,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急坏了那些婢女,她们慌忙道:“郡主,郡主,快和奴婢们回去,长公主这般,怕是没救了。”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许是她过于悲伤,全身没了力气,实在挣不开这些下人,还是被她们拖远了,一路上,她还是不停叫着,哭着,仿佛一切都不是真的,只要,只要醒了,一切就都好了……最后,她晕了过去,都说是恸绝良久,可谁知道,她那是心里惭愧呢?她的娘亲生前光辉亮丽,可谁知到了最后,却还是含冤投河自尽……
要是,要是在重新来一次,她定不会让自己的母亲死得如此凄凉,可是,那还有重来这一说,这一世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唯一能做的,只是替她活下去。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已经入夏了,可是叶初颐的心总是一阵一阵地凉,太阳也莫名毒得厉害,她也突然醒了,房间舒适的凉意铺面而来,她睁开双眸,方知刚刚只是个梦。她微抬头望着面前面容姣好的婢女,自己按着太阳穴,淡声道:“红茗啊,安哲在哪?我看看几年来他怎么样了。”
红茗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叶初颐坚定的神情后,便应声下去了。
很快长公主府的小王爷就来到了叶初颐的房间,只见自己的姐姐面色苍白而憔悴地卧在床上,原本姿色脱尘的郡主如今却像失了魂儿似的,目光空洞无神地盯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叶安哲突然沉默了,之前想说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叶初颐边自己念叨着梦中没听完的诗,边魂不守舍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失魂落魄的万念俱灰模样,丝毫没有注意到叶安哲已经进入她的房间。叶安哲是个十分聪慧的孩子,他虽然才十三岁,却通晓诸子百家,对治国之策颇有见解,而且对于习武又是天赋异禀,破例被封为常安王。
自古叶家就贤才辈出,叶家是西梁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与林,何,严并称西梁四大家族,叶家不论是男是女,个个都是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不仅容俊貌美,而且为人宽和友善,低调谦逊,很受百姓的爱戴。常安王叶安哲是西梁百年不遇的天才,啼竹郡主叶初颐更是著名的才女和美人。
不过郡主是个不羁的性子,任谁拴不住,非往南边跑,极少回京。但这样的人看上去却温温柔柔,清清淡淡,反差挺大。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过了许久,叶安哲结束了这场莫名的缄默,道,“姐姐不必再这样搜索枯肠地折腾自己了。几年前的东西,不会记得的。”
几年前的东西,不会记得的。
这个几,到底是多少?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叶初颐的脑海里回荡着叶安哲最后一句,叶安哲总能看清很多事情,比她更长远,可是有的时候他真的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她看着叶安哲那双清澈璀璨的琉璃色双眸,有些颓废地道:“这个几都是不定的时间,我真的忘了太多事情了。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喜欢上那个人,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那个人,那个人......叶安哲的拳头紧紧地攥起,这一生,这一世,他最恨的就是那个人,偏偏叶初颐爱那个人爱的那么深,那么真切。叶初颐再次出神地望向屋外,热风从远方带来了夏蝉新蛙聒噪的叫声,声声灼心。什么是爱,什么是恨?谁能为成王,谁又能为南冠?只在一念之间,那一线之隔便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叶敛,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叶安哲面容冷峻直挺挺地站在叶初颐面前,似房梁鼎立。
“什么?”叶初颐有些不知所以。
结果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听到对方在那又说了另一句:“我恨他,恨你,也恨娘亲。”
叶初颐稍愣了一会,淡淡地笑道:“巧了,我也是。”
谁都不知道,爱一个人难还是恨一个人难。可是有人会给你解答——杀人容易还是救人容易?这可能不算是解答,但的确是最好的解答。杀人有的时候是需要理由,救人有的时候是没有理由的;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但恨一个人,也不一定会有理由。
爱得越深,恨得只会越深。
第二天晨,夏蝉鸣声依然烦心地聒噪着,叶初颐一夜未眠,近日总是彻夜难以入睡,刚过了立夏,天亮得不早,但格外地热。水,幽水……即使叶南毓真是死得冤枉,这能怪谁?万事冥冥间皆有定数,凡缘尽,灭尘心。叶初颐和小王爷都得忙长公主的葬礼,她也就没让他去太学,虽然她清楚叶安哲压根没必要去。
你有没有感受过没有一丝风的夏天?你有没有感受过没有一片阴凉的长街――现在的西梁是这个样子的。
叶初颐梳妆穿戴好了之后,也没有转身就对身后正全神贯注看书的叶安哲道:“走了。”
叶安哲并没有要抬头的意思,随口问道:“去哪?”
林府。仅仅那二字就让叶安哲感到无比的厌恶,他没有再说话。现在的林家当家人是林丞相,林丞相膝下有四子二女,其中二子一女为嫡出,分别是嫡长子林枫,嫡次子林烨,嫡长女林鸾珮,剩下的便是庶子林晚,林敬和庶女林珞妍。
林丞相的四个儿子皆是不容小觑,听说林枫早年便外出游历,近几年才回京,朝廷还未替他授职,不过他历来与燕王萧宣慷交好,自然也是武艺高超,学富五车的公子;二公子林烨自小就生活在京城,锦衣玉食,饱读诗书,早早地就被封为六百石的吏史,不过是个闲职,怕是皇帝怕他年轻气傲,不好给他太高的官做;三公子林晚的经历一直是个迷,只是听说他从小身体就不好,体弱多病,习不得武,这对由武起家的林家,实在是不讨好的,所以也会有人说这个儿子,不讨林丞相喜;四公子林敬是林家四子中官职最高的,武功超群的他年纪轻轻就被封为中郎将,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听说最近又去巡阅边疆了。
接着便是林鸾珮,林鸾珮是京城第二才女,第一美人,倾国倾城,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不仅无一不通,而且还都是高手。她出身高贵,礼仪得体,而且人又温柔善良——啼竹郡主虽然优秀,但是却鲜少有青年才俊愿意做驸马,因为驸马不可入朝为官,所以把其与同她优秀的林鸾珮相比,林鸾珮就是京城男儿心中想要得到的完美女子。
至于林珞妍,听说相貌也是动人,各项技艺也都不错,可就是被林鸾珮这位嫡妹压下去一头,再加上林珞妍是庶女,所以提林家,一般人想到的都是惊为天人的林鸾珮,没人会知道这位林珞妍。
庭院深几许?林府的院落里坐着一位十来岁的少女,玫红的翠烟笼衫,配上散花水雾藕粉色罗裙,身披淡白薄烟纱。女的四周都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模样更是比花更娇艳几分,那十指如削葱根,小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虽然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但满院的花竟活生生地被她压了下去,或许该说她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这便是京城里最倾国倾城的女子——林鸾珮,她美得能把世间一切美丽的事物都比下去。
这时一个容貌俏丽,体态窈窕而且身穿淡青色褙子的婢女向林鸾珮走去:“姑娘,奴婢近日听说秦王殿下要回京了。”说着她凑到林鸾珮耳边又压低声说了一句:“她回来了,因为那个人死了。”
林鸾珮抬头望了望她,声音温柔如水却又如黄莺啭林地“嗯”了一声。
那婢女见林鸾珮接下来再没了反应,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跺脚就道:“姑娘你怎么不着急呢?那个女人总是往王爷身上凑,尽使些狐魅子的招数。现在不消说,还克死了自家亲娘。国师从未说错过,那女人就是真正的天煞孤星,克父母,关系稍近些都没个好下场。”
林鸾珮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动人而高傲的微笑,如牡丹般高贵地绽放:“无妨。她是天煞孤星一事风头早被那人的强力手腕消了大半,她要是真不怕回京,也不会在外面厮混撒野那么久,早晚她的事还是得被挖出来。都说了不是吗,天煞孤星现世,是亡国预兆,她离京城远了也是皇上的意思。国师也说,只要过了十六及笄,她的命数会自己改变的,十六前只要里京远些,厄命难及。况且,皇上没杀她的原因倒不是那人求情。”
花瑷不太理解林鸾珮这些话的意思,没杀那个女人难道不是因为有人求情?花瑷不信,毕竟这件事在她心里早就根深蒂固,嘴上就道:“奴婢愚笨。”
林鸾珮看上心情格外好,耐心地给花瑷指点迷津,不紧不慢地吐字:“告诉你也不是不能。国师悄悄同皇上说时,被我父亲听见了。国师说,只要她十六岁前远离京城,等到快及笄的那天回京,就可保我大梁数百年皆繁荣昌盛,国泰民安。苟诛之,便没个定数,是福是祸便不好说了。”
花瑷露出讨好的微笑,抚掌笑着道:“姑娘说的也是,那秦王的事......”
林鸾珮也不知花瑷懂了没有,但提了秦王,她殷切道:“说了半天那灾星的事情都忘了鹤哥哥了。这样,你以我的名义,递封信给宫里严贵妃,就说我视王爷为兄长,今别多年,想见见他。”
花瑷应声下去了,待花嫒离去,林鸾珮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明艳,比满苑的花木景致更加动人。
为什么叶初颐要去林府?因为昨晚她都在思考一件事情,也终于把一切的扑朔迷离的烂摊子理清楚。虽然她已经分析出来一切是林家搞的鬼。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惹来林家的敌视。在路上沉思了许久,叶初颐才想起来,她好像听长公主说过,自己和林家的大小姐都有帝后的命格,可是两凤相争,一方必败,她们俩命中相克,必须有一方要死。
如果他们能将叶初颐杀死,自然是最一劳永逸的法子了。
红茗的目光扫视到叶初颐的身上,她从未看见啼竹郡主如此狠厉的模样,惴惴不安地道:“郡主你没事吧?”在她印象里,叶初颐不管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温和的脾性也是满贯京城的。
叶初颐漫不经心地告诉红茗她没什么事,可是红茗也不是好忽悠的人,所以还是多了几分狐疑。其实,叶初颐不是不想忽悠她,而是懒得忽悠她,况且如果今日同林家撕破脸了,那个人也绝对会和她恩断义绝的。因为他和林家早已合作了罢,和她的仇家合作了。若是将来他真的要做选择,他会选择她吧?叶初颐不敢肯定,他的野心不小,可即使她知道他是想利用她郡主的身份,可是她太爱他,为了爱情她真的委曲求全,甚至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可是他真的爱我吗?叶初颐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她每次都不敢去回答。就像叶安哲说的爱如饮鸠酒,必是见血封喉。
正苦笑际,她突然透过车帘看到了纵马而过的一位年轻男子,妖冶的面容只有一个侧脸,大红的披风被风吹起,如墨的长发仅用一根红发带束住,花瓣划过他精致的脸颊,是浑然而成的妖孽。叶初颐惊讶地瞪大双眸——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京城那么大,西梁那么大,浩瀚人海中,叶初颐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再次见到了他。
孟宣鹤。
那妖冶的容貌,含情凝睇的双眸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特别是他左眼眼角的那颗泪痣。这样的容貌纵然让人神形具灭也是心甘情愿的。
既然叶初颐在这里遇到了孟宣鹤便是不可再去林府。因为他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虎鹤二将之一的勾魂鹤,孟宣鹤。孟宣鹤自然识得她的模样,叶初颐也是江湖人士,只是她素来是男装在江湖中游走,却没想到阴阳差错间遇到了孟宣鹤,而且立马被他认出来是女儿身。
谁能想到堂堂的西梁啼竹郡主年仅十三岁就敢在险恶的江湖中游荡了呢?果然叶初颐立马折程,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勾魂鹤孟宣鹤年少成名,年仅十九岁在武功上便颇有造诣,其中弓箭更是百步穿杨,无人可敌。除了这点,外人不敢惹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有人说他是西梁或东辽哪位大官员的儿子,背景极强。
马车的轱辘压在一块石头上,车内便剧烈颠簸起来,红茗急忙搀扶着叶初颐。
若是平时凭叶初颐的实力不至于会被马车颠簸的惯性给差点倾倒下去的,而且本来要去林府的,现在定是又发生了什么,红茗便道:“姑娘,奴婢看你魂不守舍的究竟是又出了何事?”
叶初颐左臂被红茗扶着,于是用右手扶额,道:“无妨,让车夫先停下来,我要下车自己步行散散心,你也不必跟着。”说着便推开红茗的手,马上便欲下马车。
见叶初颐的步伐还是有些虚浮,红茗还要上前扶住她,却还是被她推开了,红茗无辙,只好让自家的姑娘走远了。
西梁的京城素来热闹,加上刚入夏,天有些燥热,拥挤的人群自是让人觉得烦躁不安。叶初颐走在大街上,尽量避开那些人群。走着走着原本明明还没到晌午中天时分,如今天色有些晚了,街的尽头出现一朵红云,像红鹤的羽毛一样美丽,红日已越过京城的云层,被日光照耀的何止一人,在广阔的世间,人心中的那点想法,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秦王殿下要回京的消息早已被南毓长公主的死讯盖了过去,像是一条极细的线,缝织着整个西梁里,所有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独自行走的掩面少女,在人群里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却只当她是哪个府里的婢女,有的会轻嗤一声,有的投去一丝目光,有的便没有任何反应了。叶初颐自然没有去管四下的反应,只是漫步在街上,她今天只是觉得府里太闷,出来散心,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去做。
突然,那些商户的吆喝声停止了,无论她怎么躲闪,那些平民总是向她这里挤,她的秀眉微蹙,慢慢向后退,最后实在没了路,她才越到屋顶上。周围的人都盯着街中央行驶的马车,那是皇室专用的马车,想起最近的京城里经常谈论的话题,叶初颐便知道,这,就是秦王殿下的马车。
微风拂起马车的帘子,露出一张俊美的脸,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魅惑柔情,可是在叶初颐的眼里,秦王给人的感觉分明就是个可怕的梦魇:孟宣鹤就是萧宣鹤。
萧宣鹤像是觉得有人在盯着他,透过缝隙抬眼望了望,正巧碰上了叶初颐的目光,他嘴角弧度不大地向上扬了扬,露出一个诡异而邪魅的笑,叶初颐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赶紧把向旁边扭去。马车里的男子见叶初颐转身离开,便也离开了米光,只是面上的笑容愈发阴柔。他叫住马车外的一个侍卫,低声说了一句话,接着那辆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萧宣鹤的眉头一皱,马夫同他说是前面有个人指名要见秦王,那些侍从正在和那个人理论着。
“谁要见本王?”萧宣鹤从马车上下来,叶初颐也感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眸,琥珀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很小,在一片琥珀色格外明显。他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诡异微笑,连着左眼眼角的泪痣也在花枝乱颤,有着勾魂摄魄的魅力。这样艳丽的五官看上去却丝毫不显阴柔女气,虽然看上去妖冶而魅惑,但是这种妖冶中却带着一种隐隐的凌厉冷漠,令人觉得不可小觑,不得不让人警铃大作。
街上的百姓只听说过那燕王殿下生得邪气凛然,可没想到秦王殿下是这般妖异魅惑,人不如其名那般清雅,但却是另一番滋味。
“见过王爷。”那位刚刚吵着要见萧宣鹤的男子单膝跪地行礼,颔首恭声道。
萧宣鹤笑得柔和而妖冶,道:“你是?”
那男子回答道:“在下是永昌候府的侍卫长祁嗣,奉侯爷之命来请王爷进府叙旧。”
“叙旧?叙旧到这街上来?本王讨厌别人骗我。”
叶初颐想了想,她分明记得永昌候被派到玄都去了,怎么会在京城里。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最近筹办长公主的葬礼的时候,永昌候严凯成并没有接受请帖。不过她更好奇萧宣鹤是怎么知道的。下一秒,叶初颐就有了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因为萧宣鹤向她的这个方向望了望,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她分辨得出来,萧宣鹤是想拉她下水,那个表情像是再说:想看好戏?不可能!
果不其然,萧宣鹤蓦地开口道:“那位屋顶上的姑娘,你怎么在那?”
叶初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尴尬半晌,才跃了下来,福了福身,温和地笑着说:“奴婢见过王爷,劳王爷挂念,奴婢只是想在顶上看看今晚的月亮。”
萧宣鹤不禁为这个少女鼓掌,够机智。他知这般鬼鬼祟祟定不是光明磊落之辈,便定睛细看,立马认出来了对方就是叶初颐,他自然又多了几分兴致要与叶初颐玩一把:“姑娘可见过这位?”说着他便把祁嗣推上前。
叶初颐满脸的恭顺,垂下眼眸低声道:“回王爷的话,未曾。”
“你是哪个府上的婢女?”
“回王爷,奴婢是叶府啼竹郡主的婢女。”
“说起来,本王也许久未见过郡主她了,不如你给本王带路去看看她?”
“王爷!我家郡主她,她近来身体不适,怕是见不得王爷您。”
“那本王更该去了,本王向来视郡主为妹妹。”
“这……恐怕欠妥,况且王爷不是要去侯爷府上吗?我家郡主若是知道您未去侯爷府上反而去了叶府,她心里定会愧疚,觉得耽误了你们伯侄相见。”
萧宣鹤笑瞥了叶初颐一眼道:“也罢,那你快回去照顾郡主吧。”
叶初颐应声离开了。她在和萧宣鹤的对话中,突然明白自己的推断错了,其实并非是有人要找萧宣鹤的茬,而那个自称是永昌候府侍卫长的祁嗣,恐怕是秦王的某个部下,至于刚刚,他们不过在演一出戏,来耍她的!想来也对,萧宣鹤恐怕已经认出了她叶初颐,她这才觉得刚刚是有多惊险,若是萧宣鹤拆穿了她,她恐怕难以找到好推辞,可是这萧宣鹤不是一般的小肚鸡肠,而是过分地锱铢必较!她好像没招惹过他吧?嗯......除了偷过他的东西,和他打过架。可仅此而已,他为什么要针对她?好不容易跟他拗半天,萧宣鹤才肯让她走。
解放了的叶初颐自然是不顾一切地飞奔着逃了,过了好一会,叶初颐才停下步子,她的胸口此起彼伏,她实在难以平复情绪,她没想到,萧宣鹤会到京城来,还是个秦王,更是她幼时一起玩耍的表哥。萧宣鹤的眼神,让她有一种压迫感,好像自己被看穿了一般的恐惧。可以前明明一直没有这样的感觉的!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静下才发觉周围冷清得可怕,天已经黑了,京城的灯火通明,却照不到这个偏僻的巷子里来。
叶初颐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她凝神听了听,似乎听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很远,仿佛钟声隔万里天水传到人的耳朵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下意识地向声音的来源靠去,当她临近才瞪大了双眼,她见到几个富家子弟把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少年挤到墙角边。她认识那些富家子弟,身穿深蓝华服的是兰台范阁老的亲孙子,范贤妃的亲侄子,那带着白玉冠的是左侍郎的公子,还有另外几个,都是出身不凡,总而概之,一群游手好闲,恃强凌弱的世家贵公子哥。
不过千篇一律的,他们都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至于那个被推到墙角的孩子,她真的不认识,而且看穿着,也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不过,一个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怎么会和那些纨绔子弟在一起?
“喂,臭小子,看你刚刚骨头蛮硬的,怎么的,不反抗了?”范阁老的孙子重重地把那个少年推撞在墙壁上。
那个少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桀骜。
“还敢不理我?你知道爷是谁吗?”一旁,左侍郎的儿子竟然直接地说道:“范兄,和这厮费什么话,当自己是什么富贵子弟一样,说实话也不过是个小叫花子,揍他!”
剩下的人随即附和。那位姓范的少年听到这些声音,便摩拳擦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要怪就怪你得罪了爷几个,去死吧你!”说着便是一拳击在那位小少年分外俊逸青稚的脸上,接着便有人把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令人惊奇的是,那位少年全程什么声音也没有,像是个哑巴般。
叶初颐在黑暗中安静地观察聆听着那边的一举一动,她没有想出手相救的意思,只是想看看,这位一身傲骨的孩子,究竟会如何应对眼前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