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第一眼,白运璋没认出说话的人。
再仔细瞧。
“是杜兴吧?”
“璋璋哥,我是杜兴呀,我改头换面,不好认了哈。”
正是独爷的孙子杜兴,两三年白运璋没见过他了。
杜兴比白运璋小四岁。
当年上初中,白运璋上学放学经过独爷小卖部买吃的。
经常看到杜兴蹲在小卖部门前玩耍。
白运璋多次目睹杜兴把自己刚尿的尿用来和泥玩。
而且,在白运璋吸溜吸溜地吃雪糕吃得兴起时,杜兴总是手里抓着一把尿泥望着白运璋流口水。
开始,令白运璋看着生厌。
后来,白运璋听妈妈说杜兴的爸妈离婚,杜兴妈跟别的男人私奔,杜兴爸沾上黄赌毒,跑到南方边境那边下落不明,独爷照顾瘫痪的老伴儿,还要抚养年幼的杜兴,打那以后,白运璋每次看到杜兴在那里玩,零钱若充裕,买吃的时都要买下双份儿,自己吃一份,给杜兴一份,若零钱不多,买一份,一分两半,一人一半,就是买了梆硬的雪糕,白运璋也会就着包装袋在砖头上摔开,一半大一半小的时候,白运璋会专意把大半的给杜兴,独爷的独眼看到过白运璋给杜兴吃的,什么也没说,他的小卖部仅够维持老伴儿的药费和三个人的吃喝,独爷向来不许孙子随便动小卖部里的东西,给,才能吃,不给,就别要,给的时候很少很少。
最近两年,白运璋没看到过杜兴。
据小区大喇叭张妈说,杜兴犯了事进了局子。
白运璋问过独爷,独爷说杜兴去南方海边做生意去了。
到底咋回事,白运璋没必要细打听。
世间百态,关心不过来。
杜兴下车,握了握白运璋的手。
掏烟,点烟。
动作非常熟练流畅。
烟是好烟。
冬虫夏草,一千八一条。
白运璋轻吸一口,打量着杜兴。
黑衬衣,黑西裤,手背和脖子有纹身,少爷发型,油光晃眼,大皮鞋亮可鉴人。
从头到尾,再也没有当年和尿泥的影子。
成长,即变化。
“小兴,可是好久不见啦。”
“我现在给一位老板开车,待遇丰厚,璋璋哥,我时常想起你,想起我的小时候,你对我的好,我会一辈子记在心里的,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啦,正好今晚我有空,咱们找个地方喝一杯,看到璋璋哥,我真高兴。”杜兴抹了一下溜光的少爷头,意气风发溢于言表。
“有个好工作,能挣钱孝顺你爷你奶了,哥为你高兴,好好干吧。”
白运璋看到杜兴能挣钱有出息,心里也高兴。
独爷老俩紧巴了好多年,老来有依靠,闭眼之前,能享上几年福。
甚至,白运璋还产生一丝羡慕。
看看杜兴,虽比我小四岁,但是,人家以一技之长挣钱。
再瞧瞧自己,老大不小还号称读过大学,唉。
正赶上最近找工作,不妨跟杜兴咨询一下关于当私人司机能挣多少钱。
白运璋也会开车呀,而且技术过硬。
“小兴啊,晚上我有事,饭就先不吃了,你刚才说你这个工作待遇丰厚,一个月咋也得六七千吧。”
白运璋瞄了一眼杜兴开的黑色轿车。
天窗,全景,大。
漆面,亮。
驾驶室的窗户开着,方向盘上的四个圈赫然在目。
内饰,中控,全是顶配。
“哥,你说的少了点。”
“?”
“保底工资一万八,奖金单说。”杜兴吐口烟,没有炫耀的意思,他看到白运璋T恤湿乎乎地有点惨,模样也脱相,知道昔日他心中的好哥哥,今夕过得不太如意,所以,杜兴很低调,照顾着白运璋的情绪,淡淡地道。
“这待遇高得有点离谱啊,小兴,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白岳飞在城管局开车,都快开到退休了,一个月才挣五千块。
这司机比司机,气死老司机哇!
听了杜兴报的数字,白运璋大跌眼镜。
“当然当真,头上三尺有神灵,百米开外有寺庙,我杜兴不打诳语。小时候我孤苦伶仃,就你疼我,你不是我亲哥,胜似亲哥,我不能逗我亲哥的比呀。”
杜兴扔了烟蒂,压低声音补充道:“当然,我除了给我们老板当司机,还有一个任务。”
“?”
“兼职老板的贴身保镖,这个身份不能随便外露,璋璋哥,千万不许跟别人说,算是机密,你懂得。”
“你哥我懂,小兴,你会功夫?”
“在振华武校学过格斗,擒拿。”
白运璋隐约想起来了,杜兴小学毕业后,被六环那边的一个武术学校选拔走了。
开车加保镖,两项技术。
白运璋一想,草,老子也行啊。
老子学过跆拳道。
再找孙泽把一代宗师霍远甲请到马记烤腰子吃一回,喂饱了,再给老家伙唱首《草原之夜》,把老家伙哄高兴了,跟他学些格斗技术。
车技不用再补课,一百八十度漂移入位都玩过。
眨了眨眼,白运璋不知道怎么张嘴跟杜兴提找工作的事儿。
毕竟,杜兴小时候,都是白运璋用零食接济他。
如今,看着人家混好了,自卑哇!
总之,白运璋无法放下多年凝成的高冷。
“璋璋哥,你现在赋闲在家吧?”从白运璋脸色和湿T恤,杜兴猜到。
白运璋点点头。
“听我爷爷说过,你也会开车,也学过拳术。”
点头。
“那这样,璋璋哥,把你的电话留下,改天我联系到工作,给你打电话。”
不用白运璋开口,杜兴全替他说了。
白运璋保持了高冷,还把想的事情搞定了,心里高兴。
这应该是今天坏运连连中穿插的唯一好事儿。
白运璋报了电话号码,杜兴拿出钛金手机,输入号码,拨了一下,白运璋手机响后,两人互存。
让杜兴找工作的事情说定,白运璋不想在这里久留。
T恤脏着,身体虚着。
他得赶紧回家。
“小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回见。”
“璋璋哥,我找到合适的,会及时给你打电话的,最近几天注意接听我的电话哈。”
白运璋说了声“好的”,甩开欧巴长腿先走了。
杜兴上车打火往前走。
经过白运璋身边,杜兴又礼貌地说了句:“哥,慢走哈,这村里拆了半截,路上可脏了。”
踩一下油门,杜兴奔独爷小卖部而去。
车经过白运璋时,后轮轮胎崩起一个石子,嗒,打在白运璋脚踝的筋上,麻疼得白运璋咬着后槽牙,同时,后轮轧到一根棍子,棍子被轧得一端翘起来,横扫了一下,也不知道哪个狗日的用棍子捅过油桶,刷,在白运璋的裤子上抽了一条油泥印儿。
马蛋,坏运ing哇!
白运璋望着车尾卷起的尘土,咬牙切齿。
看着杜兴开得顶配四圈奥霸,想想杜兴每月的一万八+。
白运璋不由得想起了粤语版《爱拼才会赢》。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好运(好运)歹命(歹命)
总吗要照起工来行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爱拼才会赢
……”
杜兴把车开进独爷小卖部后院。
临拐进大门时,尘烟稀薄下来,白运璋猛然看清四圈车标下的号牌。
顿时,他愣在了土路上。
像个千年土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