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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凡间

玉清生辰那天,爹娘终于踩着点,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芷若神君拉着玉清的手道:“没想到我们姑娘这么快就长大了,竟然都到下凡历劫的时候了。”

玉轩神君笑道:“夫人,你这些年来辛苦了。”

玉辰不服气地凑到芷若神君面前,紧紧地抱着她的腿:“娘,你这次回来可要多陪陪我,爹整天带你出去玩,都不带我,分明是想一个人霸占你,爹真是太过分了!”

玉清深以为然。

玉轩神君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你都多大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找媳妇了,还缠着你娘,可不大合适了。”

玉辰哼一声,又抱得紧了些。

芷若神君无奈笑道:“好了,该送清儿去了,迟了就不大好办了。”

一家子紧赶慢赶赶去赐凡仙君那,没想到他老人家正坐在大殿前打瞌睡。

赐凡仙君瞪着迷迷糊糊的眼睛,慢条斯理地给玉清施了法,又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位仙君掌管着这么重要的职务,却总像睡不够似的,但即便如此,他从未出过错,也算是玉清最佩服的人之一了。

爹娘和玉辰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跟她招手。

玉清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正要给他们一个飞吻,忽然听见爹爹说:“闺女啊,你可得早点回来,梨花西苑那场戏我们定了好久了,可不能错过了。”

玉清便硬生生地把飞吻咽进了肚子里。

她乘着祥云,离开碧落山好大一会儿,才谨慎地打开包裹。

“喂,可以出来了。”

凤羽的狐狸脑袋钻了出来:“差点憋死我了,你拿着包袱也不知道小心点。”

“包袱里不过是些衣物之类的,小心地捧着才叫奇怪呢,要是被我爹发现了,我俩都得被扒了皮。”

凤羽这才不满地瞪玉清一眼,不再计较。

在书中,要说某个人生而不凡,必定要说些他出生时的祥瑞。比如久旱逢甘霖,再比如一夜花开,再比如满室香气。

而赵萱萱,出生时则有只狐狸在门口踱来踱去,甚至堂而皇之地要进来。

家丁们不敢怠慢,毕竟这狐狸皮毛油光水滑,做起衣服来肯定华丽又暖和,于是恭敬地将它请进了笼子里。

听到家丁禀报的时候,她被包在厚厚的襁褓里,新生儿的听力还很弱,但是她清楚地听见了凡间爹爹赵延清朗的笑声:“好呀,这狐狸来得正好,能给萱萱从头到脚做一身新衣服。虎头帽,小鞋子都用狐狸毛做。”

玉清的心咯噔一下,简直无法想象凤羽被做成衣服穿在她身上是个什么样的惨烈场景。

但是她此时作为一个小婴儿,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赵延忙过来哄她:“小萱萱莫不是饿了,刚刚才吃过奶呀。莫非是迫不及待要穿新衣服?爹现在就让人去做,我们萱萱穿上新衣服一定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玉清终于明白小婴儿为什么经常要嚎啕大哭,语言不通真是太痛苦了,而被理解的意思与自己要表达的意思相反就更加痛苦。

事到如今,凤羽只能自求多福了,希望他能机灵点,赶紧逃掉。

凤羽果然不负所望,成功逃脱,不愧是在碧落山住了多年,终于熏陶起来点聪明劲。

玉清由此安心,开始了真正的小婴儿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

本来赵家的家庭结构十分简单,赵延是朝廷的一个内阁学士,而凡间的娘李芸家里是富商,平日生活倒十分富足。玉清并不是个实在的幼儿,尽管她尽量隐藏,但是在坊间还是传出了名声,说赵家女儿早慧,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童。

玉清对此很是惭愧,之前她一直被嫌弃太笨,如今得了个神童的名号,也禁不住沾沾自喜。

加上府里又只有她一个小朋友,自然甚得宠爱,她过得如鱼得水,有滋有味。

但赵萱萱刚满十岁的时候,赵延去家乡喝酒,回来时带回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女孩。

据说是赵延昔日好友的妻子和孩子。这位好友在赵延当年赶考时倾囊相助,赵延感激不尽,奉上信物,许诺今后只要遇到困难便可来找自己。后来那位好友仕途不利,带妻子孩子返乡,中途重病一场,就去世了。那女子就持了信物,找上了赵延。

当时她听到府里的下人讨论,这个女子是个厉害角色,死活不接收赵延为她们购置宅院的建议,只说,妇人带孩子不易,硬是住进了赵府。

当时玉清只是很困惑,为什么她们竟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但是想不出来,也便不多想了。只看见李芸暗中叹了几次气,赵延也时时忧愁,便也不怎么喜欢那对母女。

玉清当时并不知道,这才是凡间劫难的开始,既然是下凡历劫,总不会一直那样无忧无虑地过下去。

那女子姓林,名唤林柔。小女孩叫朱琪。那林柔面相艳丽,但是眉眼之间有藏不住的凌厉,朱琪倒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朱琪经常跟在玉清身后,怯生生地叫姐姐,次数多了,玉清便也开始理她,跟她玩一玩。

玉清十五岁那年,朱琪十四岁。

下午她闲的无聊,便跑到后花园的池塘边,想看看有没有结莲蓬。这等好天气,怎么能没有零食呢,说起来也不知道碧落山的橘子到底黄了没有。又想起碧落山才过了十几天,想来是没有什么变化的,便稍微有些泄气。

她正睁大眼睛找莲蓬的时候,朱琪幽幽地跑过来:“宣姐姐,你在干什么?”

玉清正想回答她,却瞧见她往自己身边凑了凑,然后身子一歪掉进了池塘里。

玉清惊讶极了,这初秋的水已经凉了,她要游泳也不怕冷,再说这里可都是淤泥。

她正想着,忽然有几个家丁跑过来大喊:“朱小姐!”然后扑通扑通跳下去把她捞了上来。

接着林柔不知从哪儿扑上来,哭到:“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我知道你不喜欢琪琪,你也不能把她推下池塘啊!她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啊!”

玉清平静地摊摊手:“不是我推的,她自己跳下去的。”

林柔一怔,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怎么冷静,但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继续大哭大闹起来:“大小姐啊,琪琪怎么会自己跳下去,要推卸责任好歹要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呀,她还这么小,这要拉下病根该怎么办呀。”

玉清被她吵得头疼,干脆转身离开了。

晚上,赵延回来,林柔跑到他的书房哭闹,嚷嚷她们孤儿寡母的被人欺辱。赵延被吵得头疼,就只好把玉清找来问话。

林柔抱着朱琪声泪俱下,甚至找来几名家丁作证。

那几个家丁来得巧,这时候回答得也齐整。

赵延望着我:“萱萱,你怎么说。”

玉清走到朱琪面前,问:“朱琪,你自己说,我有没有推你。”

朱琪不说话,只颤颤巍巍地往林柔怀里钻。

玉清觉得这太可笑了,偏偏她们看似人证物证都有。她只跟赵延说:“我没有做过这事,我只是去看看池塘里有没有莲蓬,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林柔站起来:“我知道大小姐容不下我们,赵大哥,我和朱琪,我们这就走,跟先夫的恩情,也不必再提了。”

玉清倒是觉得,如果林柔这时候真走了,倒是能省去许多麻烦。可是赵延被恩情捆绑着,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她们走。林柔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说。最后,赵延命人把她关进了祠堂思过。

说是让她思过,她却实在没有过要思,只是被冤枉的滋味着实不好受,祠堂又特别冷,这大概是她来到凡间,最冷的一个夜。玉清抱膝坐在地上,看着窗外莹莹的月光,忽然就有了想哭的冲动。玉清实在是个爱哭的孩子,虽然她时常装得很坚强,内心却敏感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过分。

她紧紧咬着下唇,又想到这时候只有自己一人,又何必要忍着,再说她这个人,一旦想哭就必得找个时间哭出来,择日不如撞日,那就干脆在这里哭上一哭。

刚想到这,眼泪就掉了下来。

玉清内心其实一直有个隐秘的愿望,对谁也没有说过。

她盼望着有个人,能时时理解自己,在她孤独的时候无条件的陪伴着,让她可以在他面前哭得肆无忌惮,不必假装坚强。

沧海桑田这么多年,她想要找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可能每个人都想找个依靠,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愿。

玉清在这个夜里哭得痛快,只等天一亮,擦干眼泪,再坚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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