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整整一个时辰,三人进了家茶楼预备歇歇脚。
金昭凛选了二楼靠窗的位子,正好可以一边品茶一边欣赏街景。
茶楼旁边是个铁匠铺,不时传来热铁浸入冷水和铁锤击打剑身的声音。
茶还没上来,金昭凛忽然道,“本王去解手,你们自便。”
说的很潇洒,但在经过金骅玉身边的时候,脚步还是不自觉的慢了一会。
金骅玉权当没听见,低着头仔仔细细的端详新买的素面摺扇,好似要活活给它看出几朵花来似的。
等金昭凛走远了,这厮才慢慢合上扇子,不经意道,“咱先喝着,他一时半会回不来。”
林水微微一笑,见茶来了,便随手接过,不疾不徐的为两人布着茶,“请喝茶。”
金骅玉眼瞅着她连金昭凛的茶杯都没放,便知道林水心中早就猜到了,“你更厉害,我只当他是晚点回来,你却直接当他不回来了。”
林水看着袅袅升起的茶雾,眉眼间没有一丝波动,好像在说着极为寻常的事情,“铁匠的暗语砸的又快又急,金昭凛走的头也不回,想必肯定是急事、要紧事。既然事情要紧,他自然会舍弃身边不太要紧的人。”
“原来你也听出铁匠有问题了。”金骅玉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
“若真是照他那样的打法,把人累死也砸不出一把好剑。”林水微微一笑。
金骅玉长眉一挑,避开她的视线,“难道你从来不想知道,金昭凛到底在做什么事情吗?”
“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水只顾喝茶。
‘他的事’,这句话听在金骅玉耳朵里简直如同天籁。
对,就这样,你是你,他是他,即便你们之间有一纸婚约,但你的心依然可以完全摆脱他的束缚。
正想着,楼梯上蹬蹬蹬跑来一个杂役,手里拖着张信笺。
金骅玉头也没回,没等杂役开口,劈手从他手中夺过信笺,快速的扫了一眼。
“如何?”林水问道。
金骅玉看了看她,将信笺放到桌上,露出一个愿赌服输的表情,“你猜对了。”
信笺上字迹潦草的写着一句话:已归府,勿念,自便。
林水瞥了一眼,“果然是急事、要紧事,连字都不会好好写了。”
金骅玉望他一眼,笑的愈发开心。
两人结伴走回观心寺,在距离寺庙不远的地方就看见一个人影杵在大门口,正一圈一圈的转悠。嘴里还念念有词。
“小姐,你快回来吧。要不我先看了?可是……我不敢啊!不对,我压根就不识字啊!”
林水一眼便认出了那人,忙出声喊了句,“樱红!”
听到是林水的声音,樱红面露喜色,慌忙快跑几步扑到林水身边,急匆匆的将一封信塞给她,“小姐,署门关的信!送信官直接送到了观心寺。”
直接送到观心寺,刻意避开了魏王府?是谁写了这封信而且只希望她一个人看到?
林水察觉到此事非同寻常,她快速的看了看信封,是娘的字迹,心中一惊,道“回房间再说。”
金骅玉猜不透信里说的是什么,但他隐约觉得绝非什么好事,于是快步跟在林水身后。
回房后,林水将烛火点到最亮,而金骅玉就坐在院当中的石桌上,紧紧的盯着窗户上的身影。
“小姐,是什么事情啊?”樱红急道。
林水仔细的看着信,脸色由起初的镇静到眉头紧锁,最后一对朱唇几乎抿成了冰色。
很短的一封信,林水却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终于,她将信重重的放回桌子上,双手撑着桌面,眼神望着屋外的方向,眸子中却是漆黑一片,半点情绪都没有。
樱红从未见过林水这样,连忙伸手扶住她,“小姐,您快告诉奴婢到底怎么了!您和奴婢说说话啊!”
然而林水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好似没有魂魄的泥塑一般。
她已经无法分辨周围都有谁,在说什么,她的耳朵里只听得到嗡嗡的声音,似乎有一团沸水在身边蒸腾着,可无论多热的水,都无法温热她迅速冷却的血液。
金骅玉听到樱红的叫声,再也坐不住,抬腿奔进林水的房内。
看见的却是一个眼神空洞,脸色灰白的林水。
这种表情他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哪怕是她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第一次手刃敌人,她都从来没有露出这样的表情。
金骅玉有些慌乱,他将樱红推到一边,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将林水抱进怀里,紧紧的将自己的温度渡到她的身上,“林水,说话,就说一句话。”
林水任由他抱着,没有吭声。
“是署门关出事了对吗?”金骅玉轻声道,“是林家军出事了对吗?”
林水的身子抖了抖,好似很恐惧的模样。
金骅玉知道自己猜对了,“是你们林家……出事了对吗?”
林水的神色忽然有了变化,一双眼睛里氤氲出浓浓的雾气。
“谁死了?”
听到金骅玉平淡无比的问出这句话,林水的嘴巴动了动,最后,慢慢吐出两个字。
“林言。”
一旁的樱红猛的捂住嘴巴,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是二少爷!
小姐最疼最爱的二少爷,前阵子刚刚被封为校尉,今天却接到了他的死讯,林家只有林言一个男丁,老爷和夫人该怎么办?小姐该怎么办?
林水说完林言的名字,浑身如掉入冰穴一般寒冷,整个人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金骅玉的手臂蓦然收紧,将她牢牢的抱在怀里,沉默着,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林水的身子几乎全部埋在金骅玉胸前,她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我前几天还给他求过姻缘签,是个好签呢……”
金骅玉重重的“嗯”了一声。
“他上次来信,说今年年关他会请求陛下让他回京,陪我过年。”
“嗯。”
林水的双唇不断颤抖着,每说一句话都像在耗费她所剩无几的温度,“他还说,要带上娘给我做的桃花酥。”
“嗯。”
“娘说,林言是我们林家的好儿子。敌人把他的首级挂在秦国城楼上,他的眼睛一直望着蜀国的方向。你说,他是不是很英勇?”林水忽然笑了,直笑的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金骅玉的心几乎缩成了一团,他张了张嘴,晦涩道,“林校尉很英勇。”
林水笑的几乎无法抑制,“可是,英勇又怎么样!他死了!林言死了!再也没有人拖着我的袖子叫姐姐!再也没有人为我带桃花酥了!”
林水吼的声嘶力竭,她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相信。
“林言……死了。”
最后,她趴在金骅玉胸前,眼泪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金骅玉抱着她,不动亦不说话,直到他听见身前的林水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
“林言已经死了,但我们林家军绝对不可以改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