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宋帝国祥符元年冬，某夜，天降暴雪，帝都封京突发一件大传闻！
传闻，帝国要出征了！
杀敌用的剑磨好了没？兵士们斩马腿的长刀放在兵械库里应该有一甲子没动过了吧！可还是飞将军赵勃挂帅？胜了这场仗，将军总该能封侯了吧，可是啊，将军已经老了。
听闻郦贵妃为帝皇生了个儿子，这是帝皇迄今唯一一个儿子，帝皇欣喜，竟是情难自禁，在明宫的大朝会上竟是当场雀跃起舞，大赦天下，赐赏封京全城。与此同时，宣布与魔、妖、鬼三族结成联盟，诏告天下，对饿鬼山脉东都城的乱魔宣战。
帝国也该有个继承人了，帝皇给的封赏不好拿。
……
清晨，城门启，一夜的雪堆积在街道上，人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裹狭着雪沫子的寒风猛烈的吹，凌冽刺骨的寒意，不知又要让多少骚情文人衍生出多少诗兴。
尽管如此，今天的恢弘的宣武门城根下却是挤挤攘攘的，人很多，雪下得并不算大，城门附近临街店铺的屋檐下，全是密密扎扎的乞丐，经久未清洗而散发出的恶臭，使得外城这条街的生意极为清冷，加之今天又是个特别的日子，因而沿街的大多店铺干脆停了生意，挂上暂停营业的松木板，待在家中陪着婆娘娃子围着火炉落个清闲自在。
破伞挡不了倾盆雨，屋檐就那么点大，总有没能避上风雪的乞丐蹲在某个墙角，被风吹得哼哼唧唧的，即便是流露焦躁的神色但依旧耐着性子候着，机会只有一次，不论何时总会出现不满于现状的人，乞丐也不例外。
这是一次改命的机会，或者是说改命，也或许是没命，但终究总该是个机会。
沉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马蹄以及人脚所造成的轰隆声响，并没有给予积雪继续膨胀的机会，如尘四散的飞絮雪幕中，隐约绵延着两道黑线，迅速的往城门口处奔袭而来。
站在街道上的乞丐见状很识相躲得远远的，似乎躲得更远一些，内心深处就会萌发出一种围观的感觉，仿佛忘了之所以清晨冒着凛冽寒风赶到此处的缘由，在某一瞬间转变了身份，由唱戏的主角，转变成了一个拢着手围观的看客，或者是出于本能的事不关己。
“来人可都是打算补辅兵的缺？”
一个身穿着帝国黑漆皮甲骑着酒红烈马的校尉，忽然睁大的眼睛，习惯性的高声吼道，与此同时，挥了挥他手中的马鞭，随即在十余铁骑身后，两队持着铁木枪着身穿歩人甲的兵士分作两路，驱赶着屋檐下的乞丐，令其聚集在一堆，并将之团团围住，待到尽数围住之后，十分齐整的杵下长枪。
乞丐群里并没有人回应这名校尉的话，更加确切的说，是没有那份胆量，被校尉身后的铁骑以及那两列兵士的气势给镇住了，整日浑噩在街头的乞丐，如何敢正面承受驰骋辗转沙场过的铁骑的煞气，就连撇上一眼都觉得心惊胆寒，圈子很小，因而乞丐们畏畏缩缩的你推我挤着。
然而校尉并非是这样想的，他知道乞丐们应该是出于畏惧，但等了许久不开口总该是没有礼貌的行径。
所以，他有些生气了。
或者是说因为乞丐们无礼的行径，引发了他身体内的暴戾之气，他的确杀过许多人，因此他认为再杀几个也算不得多大的问题。
一道鞭影抡过，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的乞丐应声倒下，这一鞭子打得很重，以至于那名年轻的乞丐被狠狠的摔打在雪堆里，装死狗一般纹丝不动。
不过周围似乎并没有人认为这个年轻乞丐有哪里做得不对，反而打心眼儿里赞赏这个年轻乞丐的机灵劲。
既然已经是乞丐了，骨气傲气，重要么？若是爬起来，想必又是一道鞭子，即便校尉抽出佩剑的可能性也是不小的。
枪打出头鸟，既然没有那只鸟愿意让校尉大人打，那么就得任这名校尉大人自己去挑了。
很显然，这个年轻乞丐的运气不太好。
很显然，只要等校尉大人将一口闷气出了就万事大吉了。
不过，这乞丐少年似乎不懂得其中的道理，看他趴在地上蠢蠢欲动的样子，似乎依旧坚持要站起身来。
“有点意思。”
校尉脸上的两道毛虫一样交叉的疤随着开口稍稍抖动，酒红色的马没走几步随即停了下来，他的眼睛再次狰狞般睁大，如饿豺一样冒着精光，但更多的是戏谑的意思。
年轻的乞丐看样子只有十三四岁，但并不像其他的乞丐一样蓬头垢面，除却奇怪样式但同样破破烂烂的衣裳外，仅从白嫩的面皮，以及并算不得多散乱的一头短发来看，这少年似乎并不像是一个乞丐。
此时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浑然不知接下来迎接他的是鞭子或者是剑，尽管看起来动作很慢，但要不了多少时间，可以想象得到他又该会站立在校尉的面前。
就在其余乞丐们以及驻足的兵士们都在思索，校尉大人是该用剑直接刺向乞丐少年的心脏？还是更加喜欢蛮横的砍下脑袋时，忽然一道咔嚓的声音，令众人的心为之一揪。
皮靴踩碎了雪水凝固而成的细片薄冰，声音听上去很清脆。
校尉大人从他的马上下来了，并且缓缓地拔出他的青钢剑，剑拖在积雪上的声音着实令人心醉。
乞丐少年抬起头后脸上流露出异样，在场众人心想这年轻乞丐，终于意识到了他所犯的错误是多么愚蠢的了么？可惜已经晚了！！
但他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多少的恐惧，反而更像是，慌张？
“你不怕我？”那名校尉又开口了，剑拖雪的声音骤停。
“将军是帝国的将军，我身为帝国的子民，为什么要怕？”
乞丐少年伫立在原地，稍稍顿了顿，然后望向那名校尉的眼神坚定，昂头挺胸，刻意提高了声音道，生怕有人没听清，哪怕有一人都不行。
在场众人闻言兀然大惊，以为这少年又要冲撞校尉大人了，他们内心深处莫名地升起一丝兴奋，他们已经做好了看砍头游戏的准备了！
然而校尉不同于其余那些凡夫俗子，他却是听出了这乞丐少年话中一丝不同的意味，他这时看出来了这少年应该并非是个乞丐，反而更像是一名落魄的贵族，而刚才这少年说的那话，竟是在刻意奉承讨好自己，只是这种奉承的方法的确有些独特而已。
不过，他很受用。
“你对我刚才打你一鞭子，可有成见？”少年的话成功引起了校尉的兴趣，他把剑杵在身前，终于用一个看正常人的目光看着身前不远处的少年。
“没有！”从少年脸上毫无波澜的神情和平静的声音里，可以判断，他是真正没有抱怨的意思。
“无论是从上官教训下属，还是从长者教训晚辈的角度来看，大人都没有任何的错，错的是小子，就论刚才贸贸然起身折了大人的威风，小人觉得，就该再打一鞭子！”少年拍了拍黏在脸上的雪沫子，一副极为认真的态度说道，好似鞭子不是打在他身上一般。
“哦？”
听到少年如此说道，校尉感到有些惊诧，不过随后绷得僵硬的脸庞，竟是慢慢变得缓和起来，盯着这名长得颇有些秀气的少年，在从其古井无波的神情中捕捉出一丝的狡黠之后，便一字一句道：“油嘴滑舌。”
然而少年的目光似乎并不在校尉的眼神上，而是校尉别在腰间那个半掩着的朴实无华的布袋上，他已经闻到烧饼的芝麻香味了，但愿还是温热的。
校尉像是看出了少年的意图，迟疑了一会之后，轻轻解下腰间的布袋，向他扔了过去。
对于乞丐们赤裸裸的眼红，少年视而不见，他更加中意的是布袋子里的烧饼，然后在一众乞丐的眼红之下，从布袋子里捡出两张巴掌大的烧饼，走了几步到城墙脚下用袖子扫干净一个木墩的积雪，大喇喇的坐在上面。
刚才被打的那一鞭着实不轻，胸前该有一道不浅的伤痕，他此时更想坐下来缓会儿，一炷香后，他终于开始吃饼了，尽管很饿，但依旧细嚼慢咽，慢条斯理的模样倒是真如校尉猜测的那般，他并不是一个乞丐，他只是现在有些落魄而已，虽说吃得很慢，可终究还是有些噎着了。
“有水没？”少年抬头问道。
其余人都像是在看死人一样的看着少年，嚼着饼子还要水喝，这少年是在撩拨校尉大人的底线么？有饼子吃已经是莫大的宽恕了！
然而，在众人惊诧地目光下，校尉大人转身解下马鞍上铜制的行军水壶，来到少年不远处的另一个木墩上，拂去积雪缓缓坐下，将手里的水壶中递了过去。
“酒可以吗？”校尉小声询问道。
徒然这一幕让周围乞丐们瞠目结舌，这少年……凭什么能得到将军大人的青睐？
然而更为惊诧的是平日里常随校尉的那十余铁骑，平时暴戾无常的校尉大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们今天被震惊的次数可尤其不少，这个少年以为他是谁？好大的胆子！
雪落得有些小了，显得并非如清晨那般的猛烈，雪絮飘飘落落间终于想起属于自己的柔和。
少年就着纷飞的雪絮吃着饼子，两口饼子一口酒。
“你吃饼的模样可真像我的大儿子，他说两张饼子叠在一起吃才得劲，每次也是两口饼子一口酒……”
等到少年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校尉看着少年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微微笑道，不得不说，满脸断刺般的胡渣就着两条毛虫的脸，笑起来并不圆润，僵硬得甚至有些难看。
“您最好还是严肃些好，那样看上去更显得威猛。”
少年鼓囊的嘴边嚼着边对身旁的校尉大人打趣着，似乎他并不是先前凶横得挥着皮鞭打人的野蛮铁骑，而只是一名邻居家和蔼的叔伯。
听到少年的评价，校尉大人胡茬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随即僵硬的脸庞上逐渐出现了一种极为渗人的无声狂笑，更像是狰狞的笑，而后就逐渐淡化成苦笑，呼哧一下子便站立起身。
“你当真要应征？”
校尉突兀地再次问起先前的话，即便这句话有些多此一举，然而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的身体内似乎并没有灵气的存在，你若去战场的，基本上没有回来的可能。”
正在嚼着饼子的少年怔了一下，并没有抬头，继续嚼着饼子说道：“没有灵气是因为，我还未修行。”
校尉多少有些惊诧少年的平静，在说出那句话时候的神色并无多少沮丧，显得云淡风轻，就像讲一个事不关己的笑话一样。
“那为什么仍要打算应征？好好活着，不好吗？”
少年将铜制水壶还了回去，一副奇怪的模样盯着校尉的胡茬脸，认真的说道：“正因为想好好活着，我才来应征。”
“好像是这么个理。”校尉忽然笑了，这次纯粹的苦笑，然后缓缓说道：“想要活得比别人好，不用命去挣，哪来的富贵与你？”
“我大儿子也这么说过。”
“其实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去挣就够了，他完全不用去的。”
校尉看着正在消灭残余饼屑的少年，吸了吸鼻子，转而望天，用手抹了抹并未有水迹的眼角，粗犷的脸庞上像是流露出一丝后悔的意思，继续道：
“可惜啊，他再也吃不到这么香甜的芝麻饼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