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远闻一死，南周朝廷掀起了一番风雨。周煜彻查所有关于童远闻的举报密奏，竟逐一查证罪行。外加皇郊地宫千万家财，要想还童远闻一个清白之身，已经万万不可能。在官场，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查处一个童远闻，其他涉案的贪官自然跟种在土里的土豆一样，一拉就是一大串。于是降至的降至，落马的落马，就是砍头、发配边疆的也大有人在。
所谓狗急跳墙，童远闻一党落败，多半败坏在谭嘉从等一派的举报。于是，关于谭派的举报密奏也开始群涌而来。作为帝王，周煜不能厚此薄彼，落得不公的骂名。于是，再次对谭派清查。朝中为官，有几个经得起盘查的？所谓三年清知府尚有十万雪花银，更何况这些位高权重的权臣。
很快，谭派一干人也受了相应的惩罚。谭嘉从作为文官，因为没有掌握兵权，虽没有落得童远闻丧命的下场，但也从正一品大学士被降为了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被派编修南周史书典籍。
两位一度钳制帝王的老臣被一死一降，让南周官员一度陷入恐慌，人人自危。
自周煜继位以来，每个官员都明白权利格局将会有新的划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暴风雨来得如此凶猛。朝堂时局一时动荡不安。
周煜和葛启腾意识到，最大的坏处就是他们一时间不能成立周寅的存在。周寅曾以被害者的身份送往胡匈做人质。基于情感立场，南周朝堂都会同情这位王子。其次，虽然周寅与童远闻的事情有所牵绊，但在外人看来，他同样是受童远闻的陷害。
于情于理，周煜都不能轻易孤立或冷淡这位王兄。
与此同时，前朝的变动往往影响后、宫的变局。
但童涴墨日渐临产，周煜不愿影响皇族子嗣，并没有将此事告知。
而谭嘉从被贬也是因为谭洛心听从自己的话，建议父亲密奏。为了安抚谭家，谭洛心被从小仪抬为嫔位，并赐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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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洛心登上慧嫔，却是用父亲的一品大学士换来的，这让她深感不值。这场与童涴墨的斗争中，虽然她知道童涴墨已败得一塌糊涂，但自己却也伤及内里。
“妹妹怎么了？才晋升嫔位怎么就闷闷不乐的？”暑气渐散，甄皪就着一碗梅子茶，通体舒爽。她看着眉头紧锁的谭洛心，自然知道她在愁什么。一个主意瞬间攀上心头，她心底暗生一计。
“贵妃姐姐可是取笑妹妹——”谭洛心幽幽叹道，“皇上不过抬了妹妹一个嫔位，但父亲却是从正一品被降到了从四品。与谭家而言，是耻大于荣的事。”
“妹妹糊涂——”甄皪谭洛心没有动的梅子茶轻轻推到了她面前，“你是关心则乱，还不快喝一碗解暑热的梅子茶清清心。”
谭洛心敷衍地端起碗抿了一口，觉得甄皪话中有话，忙追问，“贵妃姐姐，此言是何意？”
“妹妹蕙质兰心，这么这会子看不出，皇上贬了你父亲，不过是为了堵朝堂上的悠悠之口。为的是端平折杀童远闻这碗水。”
“可是父亲被连累得太过冤枉。”
“是冤枉——不过，皇上若真心要贬你父亲，又何须抬你的位分。想来皇上这步棋走得长远。若你地位荣耀，以后再添个一男半女，进妃位怕是跑不了。”甄皪边说着，边递了个茶果，“到时候，你父亲父凭女贵，官复原职难道还会难吗？”
谭洛心听着这番安慰，纠结的心头终于微展。她点头笑答，“贵妃姐姐见识就是比妹妹深远。”
“妹妹只管宽心——倒是那纯嫔——这纯妃之位眼见是飞到嘴边的肉，却就这么飞走了。”她掩在嘴边轻笑，“可不知是多大的笑话。”
“哼——她童涴墨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哪里还配妃位的荣耀。”谭洛心狠狠道，“若不是皇上看重她的肚子，不肯将她父亲的罪孽告诉她，也指不准早该被打入冷巷了。”
“可不是——”甄皪眉眼横扫，“皇上这后、宫里还没有出过一个废氏，这童氏若不是有了身孕，就该是第一个废氏。”
“真恨——”谭洛心咬着牙道，“若不是童家一党乱咬人，我父亲怎会遭到贬官。”
“可恨的可还不止这些。”甄皪伏在谭洛心的耳边，低低说着，“若她生个男胎，就是母凭子贵。莫说是废氏——只怕皇上心头一软，认为父之过不连女责，这纯妃的名号说不定又还了给她去。到时候——”她阴沉冷笑，“只怕你还是矮她一头。”
“贱人——”谭洛心愤然地拍着茶桌，“她身子骨如此孱弱——但愿她死于难产才好。”
“妹妹终于说了句聪明话了。”甄皪呵呵笑着拍手。
“贵妃姐姐——”她诧然回头，“难道你的意思是——”
“嘘——”甄皪竖起一根细白的手指在唇边，“聪慧如你——不需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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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洛心踏进披香殿，却闻到到处都是一股子药味。
身后的小宫女挽着一个食盒，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捂住鼻子。谭洛心的眼尾余光剜了她一眼，小宫女不得不放下手，皱起眉头前行。
童涴墨的贴身婢女木犀迎了出来，福身道：“慧嫔娘娘吉祥。”
“我是来看你家娘娘的——”谭洛心淡淡笑道，“带我去见见，她身子可好些了？”
“回娘娘——我家主子精神总是不大好。您若陪她说说话，千万帮着开解开解。”木犀心知谭洛心与童涴墨不对盘，但此刻，她觉得自己主子已经没落至此，谭洛心还肯上门探望，已是最大的同情。心里多半存了几分翼希。
随着木犀走进寝殿。谭洛心看到一个干瘦的背影伏在窗台前。
她愣了愣，那额黄的纱衣竟像一大块布匹裹住一跟干瘦的枯柴上。原本如云乌密的长发干枯发黄，好似一蓬稻草。
“娘娘——慧嫔娘娘来看您了。”木犀走到童涴墨耳边轻轻低语。她并没有应答，依旧安静地坐在窗前凝视窗外。木犀回头看着谭洛心歉意地一笑，“慧嫔娘娘，切莫见怪，娘娘经常会出神发呆，任谁说话都不理睬。”
谭洛心走进童涴墨，此刻眼里的纯嫔，让她更惊愕万分。苍白到毫无半丝血色的脸像被刀削似的，颧骨高耸。原本纯嫔最为美丽的大眼睛此刻在这张干瘦的脸上显得更空灵可怕，竟如两个窟窿一样，毫无神采。童涴墨的脸上早已不施脂粉，也戴珠翠。面无表情的脸像一张残破的面具，让人心生可怖。因为身躯过于干枯，怀孕的肚子显得格外圆大。乍看之下，竟有点像一只蜘蛛。
谭洛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就是当日灵动可爱，又骄横跋扈的童涴墨——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落得如此田地。
“纯嫔姐姐——”她小心翼翼地喊着，“洛心来看你来了。”
正如木犀说的，童涴墨已经不会对任何人任何话有任何反应。不知为何，谭洛心心头竟有一阵苍凉。她回头问，“御医是怎么弄的，难道是什么毛病也瞧不出来吗？纯嫔姐姐的这个胎儿如何？”
“回娘娘的话，皇后派的御医天天来瞧，可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钦天监的潘大人说，娘娘是冲了太岁，如今，就连太后也前往南普寺祈福。”木犀说着，泪水就簌簌滚落，“如今，御医都束手无策，娘娘除了肯喝些牛乳，其余吃食极少进。所以身子一日比一日消瘦。奴婢的规劝娘娘听不进。起先皇后和皇上也还劝着些，吃了些补品。如今这个地步，谁也不肯踏进这披香殿。”木犀啜泣着，“皇上看重孩子，现下只好让御医用尽极名贵的补药护着胎儿。”
“……”谭洛心点点头，看来就来周煜也明白，童涴墨的命恐怕也不久矣。即使生下了这个孩子，也不见得能再活着风光。她突然认为，自己其实已不需要再出手做什么。童涴墨就像黏在蜘蛛上的蝴蝶，翅膀早已折断，生命危在旦夕。她想，如果哪天孩子生下了，也许周煜再也不会让让御医用药吊着童涴墨的命——她忽然感叹，作为帝王的女人，也许最终不过是个生育工具，性命是否重要与否，一切都要依靠这个孩子。
她想，就这样，看着童涴墨最后一面，全当给自己一个训诫。
“不知慧嫔娘娘的食盒拿的是什么给我们主子。”木犀指着食盒问。
“原是我私膳房熬的燕窝汤。既然你家主子什么都吃不下，本宫还是拿回去的好。”谭洛心向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天色不早了，本宫该回去了。”
“是——奴婢也该为我家主子准备些牛乳，她有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木犀叹息。
“牛乳——”童涴墨突如其来的尖叫狠狠地吓到了所有人。“牛乳在哪里——满夷最珍贵的牛乳在哪里——”
“娘娘——”木犀上前扶住童涴墨激动挑起的身子，“奴婢这就去准备，您别心急。”
“我要吃——我要吃牛乳——”童涴墨大力推开木犀，忽然看到小宫女挽着的食盒。她发疯一样地仆了过去。小宫女大惊失色，食盒不由打落在地。罐子里的燕窝撒了一地。
“牛乳——是牛乳。”童涴墨捡着罐子残破的碎片，就将残胜的燕窝往嘴里送。
“纯嫔姐姐——”谭洛心大惊失色，快步冲上前夺取她手里的残片。只是，那些燕窝早被童涴墨送进嘴里。
“啊——好痛——好痛——”童涴墨抱着腹部，滚落在地上。
谭洛心将她扶在怀中，颤抖着嘴唇喊：“来人——快来人——叫御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