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是个更为幽静的所在。独立于王府的建筑，别致雅淡雅。只是门口依旧守着几个持枪侍卫，森严的戒备与这个清幽的院落格格不入。
在院门前下了车的烈未他们，一路由年长的那个家仆引着，绕过空无一人的前厅，穿过迂回的长廊，走到院落中间的正房大厅。
“请先生在厅堂稍坐，我去请我家少主人来。”家仆请了他们进到内厅落座奉了茶，就躬身出去了。
这宽大的厅堂内室陈设的极其考究。一套雕花檀木桌椅，古朴而沉稳，屋内四角分别立着四个白玉瓶，华贵却内敛。而那副墙上的水墨山水，更是沉静了屋内的气氛。
在这样的地方，烈未有点无法适应，叶珏倒是一副习惯的样子。
“该说说了吧。你为什么要跟着来？”
一路到季宾的这一个时辰，对烈未来说是相当难熬的。向来无法忍受沉默的他，却偏偏和寡言的叶珏还有无法说话的紫芫同车，在滞涩的空气中忍耐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他竟然开始怀念起百守的聒噪了。不过有季宾王府的人在身旁，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如今好不容易到了个没有外人的地方，他迫不及待的问出了卡在喉咙里的疑问。
叶珏知道他想问很久了，在车中那副举动不宁坐立不安的模样让他很是烦躁，如今若再不回答他，估计他要急出病来。
“生病不找医官，却要寻巫师来治，这位少主人的朋友患的或许是医官治不了的病吧。”
烈未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一层。“你是说他的病或许是妖怪所致？”
“最起码和妖怪脱不了干系。”叶珏肯定的说，“这种王府的医官都是医术高明的，再怎么也不会求助外面的巫师来治疗。”
烈未无法回答了，他是没见过那些高高在上的医官，但是就医术这一块，他倒是无法坚定的说比他们强。唯有沾染上妖怪，才轮得到巫师出场。
“而且……我认为那个人的病或许还与和有关。”叶珏回想着镜子中看到的，犹豫着开口。“祭台前散落的碎石，好像是碎掉的柱石。”
“柱石？”烈未吓了一跳，他都不曾注意到。和失踪的地方如果真有柱石，那么和就不是自愿离开的。
“嗯，裂口泛红，石心成黄，是柱石独有的。”以前曾见过那种石头，也见过使用那种石头的残忍场面。
“难道说和是被巫师抓走的？”
极不愿意说出的这句话，像是利刺扎进烈未的心里，复杂又难受的心情交织出苦涩。
“只有这一个可能。不过石头碎裂了，就说明曾失败过。”叶珏轻轻叹了口气，他明白的看到烈未眼中的光亮霎时暗沉了下去。
失败了会怎么样，叶珏不忍说，而烈未则是不敢想。
巫师的咒术都是用自己的精气与肉体承受着的，其中使用柱石的捉妖式是最难的巫术。用五块柱石结下刑界，让妖怪在里面饱受五刑的折磨，最后精魂破碎被巫师收服。而巫师收服妖怪通常是为了拿他们来炼药，那是烈未无法想象的极其残忍无道的行为。
可以如果施术途中失败了的话，巫师自身就会被刑界反噬，与妖怪一起坠入惨绝人寰的五刑炼狱中，最终下场不可预料。所以很少有巫师会去捉妖，他们更愿意直接除掉妖怪。这同样是令烈未反感的行为。
“你认为这个少主人的朋友是施术的人？”烈未觉得自己的嗓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箍的紧紧地，使用捉妖式的巫师本不值得同情，若真是想抓和的人，那更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了。但是即使感情如此，他还要经受医者之心的拷问，选哪个都让他不舒服。
“有妖怪因为捉妖术失败而行踪不明，而相距不远的地方又有医术无法治愈的人类，我认为两者之间多少会有关系。”其实叶珏几乎觉得是肯定的。会让这种门第之人向外救助的，绝不是普通妖怪所致的小伤。让紫芫跟着来，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问出的问题却得到了如此沉重的答案，烈未心里苦闷的紧窒收缩起来。事情如果真如叶珏所说，那么女床山怕是回不到以前了，最起码回不到鸾与和幸福生活着的光景了。他不愿意往坏处想，可是经历过捉妖式折磨的和，无论生死都不会是安然的。而若让深爱着她的鸾知道了和的遭遇，只怕会丧失本性被邪气完全侵蚀吧。那时，自己就必须亲手除掉鸾。在感受过鸾对和的爱意之后，他怎么下的了手。
“那么鸾该怎么办……”，他喃喃低语出的话里，充斥着沙哑苦涩的悲伤。
巫师真是个让人无法喜欢的职业。
厅堂里陷入了一片死寂，没有回答的问题，或许只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而已。
这时，通畅的厅堂大门外，一个身穿华贵袍服的青年朝着这边走了过来。烈未连忙从椅子上起身，该来的人终于现身，那么心中的犹豫应该很快可以得出答案了。
走进内厅的是一个二十三四的英挺男子，绛紫色长袍与他眉眼之间的贵胄之气很是相称。头发在头顶挽着个髻，玉带上嵌着一颗硕大的珠子，腰间佩着两块璎珞结的青玉。简简单单的饰物，没有繁缀，更显得气质卓越。
“让先生久等了。”只见他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眸中却有阴沉，坚定的目光在叶珏烈未之间细细打量一番，像是在审评两人的身份，当他的目光落在站在后面的紫芫身上时，笑容瞬间僵硬，脸上竟有了一丝愣愣痴痴地神态。
烈未闪身挡在了紫芫身前，拦下了他又点逾越的目光。“在下巫师烈未，你是这王府少主吧。”
男子眼中飞快的闪过愧疚，红着脸向烈未解释。“对不起，是在下失礼了。只是这位姑娘的神情与我认识的人极其相似，一时有点恍惚了。”
说完男子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神情，双手抱拳对着烈未拜了一下。
“我是季年，恳请先生为我的一位朋友诊治。”
以他的尊贵，这等的放低姿态怕是一生中少有了吧。叶珏和烈未互相看了一眼，心里这样猜想着。
“不知道公子的朋友是什么症状？我虽然是巫师，却不是什么病都治的。”烈未故意说出了试探的话。
却见季年脸上瞬间露出了悲伤地表情，深深地叹了口气。“在下也曾多方求医，但是都没有人能为我的朋友定症，希望先生帮朋友看一下，若是不可治，季年绝不勉强。”
“贵友的病有多长时间了？”叶珏突然问了出来。
季年转身面对这个说话不卑不亢的白衣书生。家仆报告说与巫师同行的有另外两个不明身份的人，他还猜测可能是一起游历四海的旅人，但是却没想到是个与巫师氛围格格不入的锦衣书生，而他身后的女子更是让他想起了那个人。从眼前这三个人的相处感觉，很难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的朋友病了有几年了。”季年回答的含糊犹豫，一副好像有隐情的样子，烈未觉得叶珏的猜测很可能会成真。
“总之，请先生随我去看一看吧。”季年恳切的望向烈未，他的话语虽然可疑，但眼中的感情却很真挚。
烈未凝了眉，抿着唇点头答应了。“我会尽力试试的。”
季年的脸上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他欢喜着说，“那就拜托烈先生了。朋友就在后面的小楼里，请先生跟我走这边。”
说毕，他穿过厅堂，站在后门处对烈未做出了请的手势。烈未和叶珏、紫芫沉默着跟了上去。
走出厅堂，就远远地看到后院有一处小巧幽静的楼阁。一路过去又是游廊又是池水，满目都是极精致的景象。
“我的朋友，在数年前不知何故，突然像是失了魂魄一样，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季年走在前头，明眸看向小楼，眷恋又忧伤的诉说了起来。
“不说话，是不是因为嗓子受了什么伤？”烈未想起身后的紫芫，她不说话又是如何所致呢。
“并没有明显的外伤，而且……”季年为难的组织着语言，讲述朋友的病症好像对他是件极难的事。“而且没有了感情与认知，好似只剩一具空壳。”
“难道是被妖怪所伤？”烈未试着问了出来。
“……”，季年眉头深蹙，脸色突变，却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他在说谎，叶珏看得出来妖怪这个词让他很是动摇，心里对自己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
“他受伤时你没在身旁？”如果季年当时也在女床山，那么他就是害了鸾与和还有山下众多村民的同谋。
“我只希望自己能在，这样或许可以替下那人受的罪。”季年的语调里有浓浓的遗憾。
他的动情是叶珏没有想到的，他凛下了表情问道。
“他是你什么人？”
这个问题令季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着已在眼前的小楼凭窗，神情向往。
“是我很重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