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刚才队伍过来的方向上,又出现了一位头发苍白的蹒跚老人,左手拄着一把拐杖,右手背放在身后,不疾不徐的远远跟着那队人。
走到山脚下时,他看到了站在路旁的烈未三人,便转了方向,朝着他们走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那位老人一开口就是不善的语气,脸上更满是怀疑的神情。
“我们是行路的旅人,在这里休息一下。”烈未赶紧上前一步,有礼的询问。“老人家,刚才的队伍是去祭山吗?祭文似乎有点奇特呀。”
鹤发老人微抬起头斜斜的瞅了烈未一眼,又打量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叶珏和背着身的紫芫,脸色仍然很不友善。
“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祭文?就敢乱言!”
烈未不禁尴尬的一笑,伸手在脑后抓了抓。“我是个巫师,祭文还是知道一些的。”
虽然一天到晚对着叶珏强调自己的身份,但是这样郑重其事的对别人说自己是巫师,他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谁知,老人听到他的话,不仅没有放松戒备,甚至眼神更是犀利的。
“巫师?从哪里来的?”那副敌视的模样,让烈未更加疑惑了。
“我们从季宾来,往西去经过这里。”为了避免误会,烈未连忙正经了表情说道。
听到这里,老人家才缓和了严肃的表情。
“从季宾来吗,那就好。”这么说着,他拄着拐杖走到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坐了下来,再抬头看向他们时,脸上终于有了慈善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好什么,但是既然老人解除了对他们的防备,烈未当然也松了口气。
“老先生,这里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吗?”叶珏走到老人对面,也坐了下来。
那位老人又仔细审视了一下他们三人,在看到紫芫的异貌时也是微微一愣。
“你们打算向西?”他问出的语气似乎有隐虑。
叶珏点了点头。“想由这里往西去,有什么不妥吗?”
“你们短时内怕是无法从这里通过了。”老人摇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战争就要来了。”
战争,听到这个不是很能产生共鸣的词,叶珏和烈未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如今的天下,怎么会有战争呢?”烈未奇怪的问老人。这天下虽说未必是太平盛世,却也不像是会有什么人举兵的样子呀。
老人又摇了摇头说道。
“与天下无关,是这鹿台山与小次山之间,持续了百年的争夺。”
这句像是感叹又像是感慨的话,让烈未他们更加疑惑了。
那老人抬头将目光投入那片葱郁的深山之中,缓缓地讲述起来。
“我们祖祖辈辈就住在这座鹿台山旁,这里虽然偏僻却也是片沃土。山下农田算是丰硕,而最为珍贵的是山南有一处泉水,每到冬季水源干涸,会露出平时藏于深泉之底的珍稀白玉矿。数百年来,我们春夏耕种冬季采矿,生活辛勤也让人知足。但是一百年前,旁边小次山的人突然来与我们争夺山南那片泉水。自此百年,每到入秋之时两山村民就会有一场恶斗,只为了夺取冬季枯水时采矿取玉的权利。”
“这种私斗,官家没有介入吗?”叶珏沉声问他,如今官家对武器的管治很是严厉,怎容许这种私怨而起的斗争持续如此长的时间。
“呵呵,这种事在官家眼里都是小打小闹,虽然会有流血只要不死人,官家只当这是两个小村子之间延续百年的习俗看待。”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鄙夷之色。“况且,山民之间的事,也不容外人来插手。”
“但是,这种争斗一直持续,村民的日子不是会很苦吗?”烈未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若是失去白玉矿,日子只会更苦。”老人叹息着说。
“所以刚才这队人是去祭山神祈愿胜利的?”烈未又问,祈愿也不该如此杀气腾腾吧。况且一想到这片的山神是百守,他就觉得这村里人再如何祭山怕也是白费了。
“不是祭山神,是去祭拜神兽凫徯。”说出的这个名字,对老人来说似乎是非常骄傲的存在,他的眼中射出了与年龄不符的闪耀眸光。
“祭妖?”烈未大吃一惊,人类确实会把有神威的妖兽的形象刻在房前屋后保宅邸安泰,或是画在纸上当做护身的灵符,但是会为其举行祭祀却是很少见的行为。
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敬,白发老人马上瞪视了烈未一眼,脸上有了不悦。“凫徯是拥有无穷力量的善战之兽,百年来它的神力一直保佑着我们,指引我们对抗小次山的人。”
“引导人们发起战争的神兽吗?”叶珏冷声反问。
他的话让原本走路都会颤巍的白发老者突然就站了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握着手中的木杖,周身都是一触即发的气愤之情。
“你从未见过它就不要胡说,凫徯可是无比神圣的大妖怪。”那张消瘦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涨红,细细的眼吊起眉怒视着叶珏。
“老人家,你见过它?”烈未吃惊的问他,妖怪可是不会随意让人类看见的。
老人听到他的询问,似乎触动了心底的隐秘,突然泄了气,又重重的坐了下来。“不,我不曾见过它。凫徯神出鬼没,没人能轻易见到它。”
那苍老的声音里满是遗憾与伤感。
“没人见过,它又是怎样指引你们的?”叶珏皱起了眉头,这番浩大的声势与老人毫无根据的自信原来都是来源于过分盲目的崇拜。
刚才还对叶珏怒目而向的老者,这时突然就看着他笑了出来。
“你似乎对我们的行为非常不屑,这也只是因为你还太年轻了。”老人久经尘世的双眸很是清明,上勾嘴角露出的笑意倒像是在表达年长者对年轻后辈的讥讽。
叶珏只是一副沉默的看着他,没有辩解。
“你们可知道,相信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至今为止在叶珏他们看来都只是个平凡的老者,这时脸上却忽然就有了睿智的光彩。
“百年之前,当小次山民突然强硬的来抢夺我们的玉矿之时,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还只是从未经历过争斗的淳朴农民,面对来势汹汹的强悍敌人,我们很快就丢失了山南那片土地。之后无论怎么反抗都没有办法将它抢回来,而这种情况持续了四年之久,直到村里的某个青年去山中对着素来有善战之名的凫徯祈愿,并得到了它的一根羽毛。佩戴着它的青年,带领着村民英勇的抗争,终于在第五年夺回了属于我们的领地。”
老者娓娓诉说着遥远的事,那是这个小小山村的重要的历史。
“自此,村中的年轻人们因为崇拜着凫徯的神力,而拥有了与小次山抗衡的力量。”
说到这里,老人微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叶珏。
“没有人能对别人所信奉的指手画脚。”
叶珏直视着这位老人的双眼,那里面有最纯粹的东西,是他不曾拥有的。他在老人的注视下,轻轻的点了点头。
“老人家,我们本也没有轻视你们的意思。”烈未赶紧想缓和一下气氛,对刚才听到的故事提出了疑问。“您刚才说有位青年取得了凫徯的羽毛,那么他就曾见到过凫徯?”
听到他提及,老人的神色里有了点自豪也更是多了些遗憾。
“那位唯一取得过凫徯之羽的人,是我的爷爷。他曾远远地看到过一只长尾的雄雉与另一个大妖怪打斗的场面,那雉鸟的羽毛华丽异常,与传说里居于鹿台山的凫徯无二。爷爷说,看到它与另一只巨兽在山顶云端缠斗,最后英武的将那个妖兽驱除出了鹿台山。”
叙述着祖辈讲述的故事的老人,脸上多了一抹向往,而后又增了一丝遗憾。
“所以,在被小次山的人抢走了玉矿之后,爷爷就进山去寻找凫徯,希望能够借助它的力量夺回山南之地。但是,凫徯只是在苦苦祈求的爷爷身前放下了一根羽毛,并没有显露真身。不过,只是一根凫徯之羽就让我们胜了凶悍的小次山人,可见凫徯是多么伟大的神兽。”
烈未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真的是凫徯的力量帮助了你们吗?”
“那是当然。”老人一脸毋庸置疑的态度,坚定的说。
口口相传的故事,总是相信的根本。那些隐藏在山隙之间的异类,就是因为这些代代流传着的传说,才被人类所记住的吧。
“老先生,两村之间的这场争斗将会持续多久?”
叶珏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那个被村民传颂崇拜,却也为山村带来了百年纷争的妖兽,无论怎样都是这一方人们心中的依靠,今后也不会被轻易改变。而他们自己却有着必须继续前进的原因。
“对呀,我们急着想要往西去。”烈未也想起了与自己切身相关的问题。
“少则半月怕是过去不了。”老人家扶着拐杖站了起来。“你们可以去村里暂住下来,等这场争夺结束,就能继续沿着大道西上了。”
“那么久可不行。”烈未急的挠了挠头,叶珏也黑冷了表情。
“老人家,看来战事还没有开始,我们能赶在开战之前过去吗?”
“不行不行。”老人佝偻着腰身摇了摇头。“路早就被封了,过不去的。”
没有办法了吗?烈未苦着一张脸想,要是返转去走另外的路,最起码要回到季宾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