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从师傅处下学由老家仆牵着回到家,就看到了府门前停满了华丽的大车,前厅里热热闹闹的坐了好些个人。
守在厅门外的婢女们见到他,急忙一路小跑迎了过来。
“大少爷,今个前厅有客。”
婢女们各个都是一脸踌躇,互相偷偷看了一眼,又都为难的看向了他。
他知道今天府里待客,因为今天慧姨就成了父亲的正房。正房这个词他在师傅那里学过,就是正式的妻子的意思。
父亲以前的妻子是他的母亲,可是他没有母亲的记忆。怪的是,慧姨自他记事起就在府里了,为什么今天才突然变成了正房,那么以前慧姨都是谁?
“我要去向父亲问安。”
作为一个年仅五岁的孩童,他的声音显得过于沉静了。
“大少爷……”婢女为难的俯低身体,小声对他说。“咱们今天就别去问安了。老爷正忙呢。”
他抬眼看进前厅,满屋欢声笑语里唯一板着脸的那个高大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他从没见父亲笑过,不过他每天也只有下学之后去问安才能见父亲一面,或许他在别处会笑吧。
他看着喧闹的厅堂,抿了抿小嘴,打算回房去了。这时,父亲远远地看见了他,扔下了满屋的宾客和身旁唯唯诺诺的慧姨,径直朝着他走了过来。
看着愈靠近愈显得挺俊的男人,他不禁握紧了牵着老家仆的小手。
父亲走到了他们跟前,冷着眼高高的俯视着他。
“父亲,我下学了。”他仰起头对父亲说。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对话。
父亲毫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一旁。
“徐伯,今日在学堂都学了些什么。”
拉着他的小手的老家仆徐伯赶紧恭敬的回答。“今日师傅讲授了一些关于先贤的故事,大少爷学的很热心。后来又应老爷要求,教授了乐理,大少爷也听得很认真。”
“好。”父亲又斜斜的看了他一眼,眼中带上了严厉。“脖子上的玉带一刻都不许取掉,知道吗?”
“是的。父亲。”他小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那张似乎永远都在对他生气的脸。
光听声音,外人大多会感慨他们果然是父子,那毫无感情的语调简直如出一辙。但是他却长得一点都不像父亲,人人都说他像极了母亲,而二弟就眉眼都是父亲的翻版。
父亲又对他点了下头,转身就离开了。
他看到,父亲并没有再回去厅堂,他走向了后院的小楼。
徐伯说,那是以前母亲住的小楼,他出生时就在那里,但是现在除了父亲谁都不许进去。
他望着那个走远的高大背影,心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来,他又抿了抿小嘴。
十五年后
烈未对叶珏的观察,之一。
叶珏是个冷淡的人,似乎没有太强烈的感情表现。至少到目前为止,烈未都没见到他笑过。那张非凡俊秀的脸上出现最多的,就是皱着眉头阴沉不语的表情。
他都在不满些什么呢。看他穿着考究举止优雅,最开始烈未只以为那张脸上的表情,一定只是富家出身的读书人对平凡世间的无病呻吟般的厌世之情。
“他活不了太久了。”
离开女床山时,山神百守是这样和他说的。
这是烈未完全没有想到的,叶珏虽然总是沉着脸,却丝毫没有悲伤之感。而且以他这个巫医的观察,他不像是抱有重疾的样子。
到底是因为什么?
烈未很想问出来,但是若是真的问了,一定会被他一个白眼飞过来吧。
对,就像现在这样。他们只是坐在山旁的大路边休息而已,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怎么就会被他狠瞪了一眼呢。
“巫师,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叶珏语气不佳的问烈未。
这个人真的很碍眼,可以说他的存在本身很烦人。
厚着脸皮跟着他们不说,还经常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定定的盯着他和紫芫看。叶珏本来不想和任何人有过于深入的牵扯,所以会用冷漠来做武装。但是对于他这种单方面擅自靠近的人,他不太会应付。
“是烈未,你不会是记性太差,记不住我的名字吧。”烈未回瞪了叶珏一眼,干嘛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嘛。虽然是自己非缠着他们的,也不用这么嫌弃吧。
“紫芫,你说叶珏是不是脑子不太好……”烈未嬉笑着回头去看坐在一旁的紫芫,谁知话音还没落呢,黑色长发就缠上了他的脖子,死死地勒住了他。
“咳咳!”烈未被她的突然袭击吓的连忙伸手去扯越收越紧的发鞭,稍微用了点劲才将柔韧的长发从脖子上拽了下来。
“紫芫姑娘,我们商量一下好不好。”烈未一手拉着她那如蛇般蠕动的长发,一手在脖子上抚了抚,“别再勒脖子了,说不定会死人的。”
紫芫那张双眼蒙着紫纱的白皙脸庞,突然就露出了一个妩媚耀眼的笑容,下一瞬,烈未手中的长发突然缠上他的手臂,使劲往他身后扭去。
“啊!”烈未的胳膊被扭到了一个恐怖的角度,肩膀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我认输啦,认输啦!”他轻拍紫芫的长发,示意她赶紧放过自己,紫芫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松开了长发。
烈未一脸可怜的抱着手臂往远处移了几步,不能叫她的名字,更不能说叶珏的坏话,不然就是这样的下场。
对于紫芫和叶珏的关系,也是烈未很不解的地方。
最开始见到他们时,男才女貌的模样仿佛是一对极为登对的佳人,但是接触之后就发现并不是这样的。他们之间没有恋人间的氛围,却也不像是朋友,以紫芫的对叶珏的袒护之情来看,说主仆或许比较合适。但是叶珏绝不是会让妖怪做自己仆人的人,况且哪有主人会在命不久矣之时,满世界帮区区一个仆从寻找治愈之法。
这又是另一个烈未不明白的地方。
百守和叶珏的对话里好像说过,紫芫曾经被某个大妖怪折磨还被夺取了妖力,所以才是现在这副目不能视唇不能语手不能及的样子。
但是他也没有从紫芫身上感受到任何伤感,她总是对着叶珏温柔的笑着,那副柔顺的模样,完全无法想象她随时就会用发鞭制住烈未的脖子。
总之,他们两人打算满世界去寻找让紫芫恢复的方法,而烈未不知为何被他们身上的某种东西吸引着,想要和他们一起走一程。
“喂,叶珏,这是打算往哪里走呀。”
烈未从忿忿不平中恢复了精神,抬头仰起脸感受着正午温暖的秋阳,然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叶珏又对着烈未飞了个白眼,好像真的赶不走这个人了。
“西。”
“你不是说不知道去哪儿寻找的吗,怎么突然要往西去了。”
“百守说的。”
烈未眯着眼露出了怀疑的表情,那个不靠谱的山神百守说的话能信吗。“西面的哪里?”
“他没说。”冷冰冰的语气,似乎压根就懒得和烈未说话。
百守果然是个不靠谱的家伙,烈未忍不住咂舌。他看了看默默坐在一边的紫芫,熙和的阳光为她美丽的脸庞渡上了一层柔光。
“紫芫,让我帮你看看眼睛吧。”烈未面对着她,极其认真地说。
前一刻还安静的紫芫的脸上,瞬间换上了戒备的神情,浑身带着防备的往后挪了挪。
“你别生气。我好歹也会医术,你让我帮你看看吧。”烈未恳切的对她说。紫芫虽然不会悲感自己的可怜,但是若有人提及,她就会立刻摆出一副警戒及拒绝的态度。
紫芫抿紧了薄唇,偏过了头去,不愿面对烈未。
“你不需要看。你治不好的。”叶珏代替紫芫说道,脸色也比前面难看了不少。
“好吧,好吧。”烈未无奈的挠了挠头,看来这真的是不能碰的话题。“紫芫,对不起。”
他诚恳的对着紫芫低头致歉,谁知紫芫却将身子更转过去了点,直接留给他一个背影。
一时三人之间出现了尴尬的沉默,烈未深深地叹了口气,与人相处看来真的不是他的强项。
这时,远远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他们当时正身处于一座巍峨大山的山脚下,贯连南北的宽敞大道上却几乎没有见到过几个行人,忽然之间就传来杂乱的叫喊声,而且那阵阵声音里似乎有着不寻常的紧张气氛,这让烈未瞬间警觉的站了起来。
他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隐约看到一群人拿着刀枪棍棒由西南边向着这座山走了过来。烈未迅速上前几步挡在叶珏紫芫面前,右手放在了腰间的短剑上。
叶珏看他的样子,也防备了起来,拉着紫芫往后退了退。
就见那由几十个村民模样的人组成的队伍,随着领头一个健壮的青年人的带领,一边高声呐喊着一边愤愤挥舞手中的武器,目不斜视的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向着旁边这座伟岸的大山里进去。
烈未诧异的发现,他们一路嘴里呼喊着的话语,好像是祭神的文字。从未见过祭神队伍会有如此气势凶恶的,祭祀行为本该是非常庄严的,即使没有巫师引导,也不至于这般激昂。
他看着大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向着深山中前进,这不寻常的场面令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