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周原获得了丰收,宗周也得到了另一种回报——民心。
民心是什么?纵然宗周的百官整日把明德爱民挂在嘴上,却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民心,只是对这半年来才产生的一个现象感到疑惑,直到问了曾作为庶人的姒,我才算懂了民心一分。
记得那日的对话是这样的......
“夫人,这几个月从各封国来宗周落户的国人,增了数倍。可是我宗周民心所向?”我一边吃着“最相思”一边问道。
姒含笑点了点头,为我倒了杯茶,等着我的后话。
“为夫不解的是,周原地震后即使王室如何大力赈灾,可还是有上万户国人逃离了宗周。而如今宗周连年丰收,再加之三诰初显成效,不只那些舍弃宗周的国人回来了,连一些原本属于各封国的国人竟也搬了过来。王室对国人之心并没有因天灾人祸而变,可国人待王室之心却因事而异。民心为何如此自私凉薄?”我喝了口茶,有些无奈地问道。
姒接来我喝过的茶杯放到一边案上,对我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唉......夫君你贵为天子,怎能学那些诸侯们的心思?奴家且问夫君,国人虽然因灾离开了宗周,可离开了华夏投奔外族?”
我被姒问得一愣,想了片刻才说道:“华夏各国都分土而治,若无这天子头衔,宗周与那些封国有何异处?国人当然不会去外族,但离开了宗周便是宗周的损失,夫人这一问为夫不知何解。”
“呵呵,即便依夫君之言,那如今不是已经轮到诸侯们损失了么?夫君又为何抱怨呢?”姒笑着问道。
“宗周以礼乐治国,尚礼重义,为夫只是觉得那些国人有些不知耻罢了。”我沉声说道。
姒不复笑容,反而有些愁怨,她没有接我的话,侧过身背向我,竟默默留下泪来。
我见姒无缘无故的就哭了,还以为说到了她心中痛处,两手轻轻握住她的双臂想将她身子正过来,口中轻声宽慰道:“为夫可是说错了什么,夫人为何突然如此?”
姒罕见地没有依从我,不愿回身,而是哽咽地说道:“奴家当年身为乞人,日夜漂泊,居无定所,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也有那么几年我流于周边小国,如果这国闹灾讨不到吃食,就需去那国寻条活路,夫君可认为姒也是不知耻呢?”
“这......”此时我安慰不是,不安慰更不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拍着脑门摇头叹道:“唉......为夫哪舍得这般说夫人的不是,更没有如此想过你,得得得,为夫向夫人告个罪还不行嘛!”
自当了天子,从来都是别人拜我,哪有我拜别人的时候。可今天,我倒是因为姒开了先河。
姒见我竟然躬身下拜,连忙闪到一旁,扶起我的手臂,急声说道:“夫君怎可自轻,莫要折煞了奴家!”
“那夫人可还生为夫的气了?”见她为我心急,我笑着说道。。
姒白了我一眼,扶着我入了座,柔声回道:“奴家哪里会生夫君的气,若非遇见夫君,奴家或许早就被野狼吃了。今日之所以泪流,只是不愿让夫君想我是个不耻之人罢了。待听了夫君的解释,奴家已然释怀。”
“这便好,这便好。夫人冰雪聪明,又与为夫同心,应该知道为夫言语所指。”我放心说道。
姒脸上的泪痕仍在,听了我的话又有些哀怨地说道:“夫君可曾想过为何民心向背?”
“为夫不知为何,他们难道只因一口饭便可抛弃了礼不成?”我还是有些不满地问道。
知道我并不是在说她,姒点了点头徐徐说道:“夫君自幼生长于王宫之中,享寻常国人梦中之福,自然不懂国人的心思,国人当真可以因一口饭抛弃了礼。夫君不识饥饿之感,国人却有饿殍之忧。灾年来时,树皮草根都是续命仙草,他们还哪有心思守礼?又怎会与国君共渡难关?到那时,哪里能让国人吃饱穿暖,国人就会守哪里的礼。如果本国国人都吃不上饭、穿不暖衣、住不得屋,即便那国君把礼说得天花乱坠又有何用?”
“可是,纵然宗周国人得以衣食富足,依旧会有盗贼刑犯,这又是为何?”我打断问道。
“民智未开不知约束,这都是私心作祟,不然文武二王又为何兴礼乐教化之道?这般道理夫君当早已省得。”姒回道。
我点头说道:“这一点为夫确实懂得,只是不知何种礼义才能安定这纷乱民心。为夫实在不愿再见宗周受到天罚。”
我一想起地震那日的情景,便心有余悸。
“奴家眼界不宽,实在不敢揣度礼易之道。至于天罚之事,还望夫君释怀,想来昊天上帝到底还是心重华夏,不然又怎会赐下连年丰收?”姒安慰我说道。
我听着姒的话细想了一下,也觉得她说得在理,便笑着对她说道:“夫人说得对,苍天赐福当是眷顾。明年四时祭祀之际,为夫定会对向天帝和先祖谢恩!至于民心向背,想来只要宗周风调雨顺,自可向而不背!”
“夫君这般想才是正理,天见暗了,奴家去传膳。”姒微笑着对我说道,看到我笑着应允便起身往殿外走去。
临到殿门口,姒转身对我眨了眨眼娇笑道:“还有一事未禀明夫君,奴家身为乞人时都不敢远离丰镐,哪去过什么周边小国?呵呵呵呵......”
说完她带着一串银铃般地笑声跑远了。
我听了姒的话,足足发呆了一刻钟,反应过来时,发现昭明在一旁捂嘴偷笑,顿时老脸一热。
“咳咳,今日之事不许告诉申后,知道么?”我绷着脸对昭明吩咐道,她与申姜和姒关系都很好,可说是那两人的心腹。
“奴婢清楚。”昭明忍了笑,盈盈拜道。
“呵呵,罢了罢了,你不说,姒也会跑去和申姜说的。”我也憋不住笑了出来,摇头说道。
别说还真一语成谶了,没过多久,我便见到姒挽着申姜进了殿来,敏德在后面一手牵着雒儿一手牵着望儿。
申姜见到我后噗嗤一乐,明知故问地说道:“听妹妹说,夫君今日为她折了身,奴家倒是想向夫君讨个原由呢。”
“这个原由嘛......嗯......呃......”我自然是难以启齿,见侍从们置好膳食,讪然笑着对申姜说道:“孩儿们都在,待到晚上,为夫与爱妻详谈。先用膳,先用膳,寡人都饿了。”
说完也不等申姜答话,我便拿起银箸吃了起来,每咽下一口还不停赞道:“这鼎羊肉炖的很不错!这鼎牛肉烤得非常嫩!这簋鱼酱也很合口!今日是何人执的刀案?赏金十镒!”
申姜和姒没怎么吃,都捂嘴笑个不停。
望儿和雒儿俩孩子不明所以,也不敢说话,一听我说哪道菜好吃,他们便吃哪个。
看着眼前温馨的场面,我心中很暖,又有些想念父王和母后,如果他们在天有灵,应该也会十分欣慰吧。
而正当我升起一股心满意足之感时,传令甲士跑步来到殿门,大声喊道:“禀王上,西垂大夫次子嬴开已至宫门,说有十分紧急之事面陈王上。”
出事了!心中蹦出来三个字,我连忙命道:“速速请进宫来!”
很快,嬴开随着甲士快步来到殿中,他此刻面色十分悲怆,目中含泪地对我拜倒说道:“禀王上,家父月前巡守之时,遭戎人埋伏,身中数箭,命在旦夕,还请王上让臣弟回返西垂,或可见家父最后一面!”
“什么!”我大吃一惊站了起来,走到嬴开面前扶起他说道:“三弟,嬴大夫为宗周屡立战功,寡人与你同去西垂!来人,传洪德速点三师鸿羽随寡人出城!”
不到一个时辰,三师战车便飞速驶离了丰镐,驰向西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