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监狱放假一天，明文规定，不得外出，不得窜监，可是我总想探探廖乐乐的消息，因为我无意中听李警官讲过，服刑五年以下的犯人基本都在这座监狱。我约了张良，没请假，悄悄在大院里转悠。
我们怕被岗哨看到，专捡被树木遮掩的小道走，转了一大圈，毫无所获，别的监室我们不敢去，只好在广场附近徘徊，希望能碰巧得到什么消息。
一辆板车从身边经过，刚下坡遇上一道坎儿，车一颠，车上的西红柿滚满一地。我们帮车主人捡了好久，又帮他推到食堂，车主人非常感谢，正在说话，来接菜的女厨让我一惊，这不是何先生女人吗？怎么碰到她了？专门找的人没有找到，不想见的人反而碰上了，又是冤家路窄。
菜接走以后，我向车主人打听何先生女人的事，她在我们前面半年多就进来了，先是在女监房那边服刑，可能是何先生上下使钱，不知怎么就弄到男监食堂来了。车主人告诉我们，他是因为诈骗和贩卖人口进来的。只判了五年。我哪知道，和她现在近在咫尺，天天吃的都是她做的膳食。
在我心底很久的一个谜底解开了，那时候，她在火车站骗我的原因大家一直没有搞清楚，原来，他想拐卖人口，地下室里打我的那几个人嫌我晦气，见我这老男人不值钱才放我走的。想起来不由得好笑，我这样的人卖给谁要呢？谁买爸爸？要不，只有做人肉包子。
何先生捎给他的钱早被我花了，没办法，以后有了钱再还，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交给她。
晚上，食堂破天荒节日加餐，每人二两粉蒸肉，好久没有尝到肉味，嘴里淡得要命。食堂的人一送来，监房里就弥漫着香味。可惜狗日地王大拿卷着报纸当烟抽，把浓浓的肉香味都变成了纸臭味。我想，他妈的抢我的烟哪里去了？早就抽完了？
我领了一份，馋得直流口水，嗅了嗅，正准备吃，王大拿冷不防一下夺过去，骂道：“你他妈的还想吃肉，没想到孝敬老子？”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麻木了，想起他每次欺负我，心中怒火像火山喷发的岩浆，不可收拾，我厉声喝道：“王大拿，你还不还？”
王大拿眼睛往上一翻：“呵呵，你他妈的反了你了，不教训你一下你不知马王爷三只眼，老二，上！”
张良见势不妙，慌忙拉住我说：“算了算了，我们俩分吃。”
王二拿放下碗，往手心吐了口涎水，擦了擦手，捋起袖子，向我冲过来。我动都不想动，运足气，任凭他打。他的拳头像鼓点一样落在我的背上，周围的人谁都不敢来劝架。
等他打完，趁他喘气的机会，我使尽全身力气，一脚踹过去，这一脚，直把他踢了几尺远，重重地摔到墙角边。
王二拿懵了，爬起来咆哮着，又冲上来。我后退半步，顺手牵羊，，趁势把他摁在地上，一脚踏住。
王大拿见状，眼睛红得喷血，他双拳上握，一边运气一边嗷嗷叫，脱了衣服扑过来。我放了王二拿，侧身用肩头猛一撞，硬碰硬，看他有多大膂力。若雄厚，再虚掩门户，以柔克刚。如不禁风，则泰山压顶，直捣会阴。谁知这一撞，王大拿猝不及防，向后跌个仰面朝天。
我摆个门户，说：“来呀，躺着干什么？”
王大拿爬起来，提起一把椅子砸过来，我一闪，椅子砸坏了门上的玻璃，差点划伤我。在我走神的当儿，他一头钻进我的裆下，把我顶起来，想摔我。我离开地面，用不上劲儿。情急之中，只好来了一招如雷贯耳，两手轻轻一拍他的双耳，他立马倒下。我趁势反锁他的左臂，右手按住他的头，使劲往墙上磕，一下、两下、三下，王大拿杀猪般的叫起来。
我放开王大拿，说：“还不还？”
“还，还你什么？”王大拿打蒙了头。
我说：“你还耍赖？还肉！”接着又擂了两拳。
王大拿大叫道：“还你就是了，别打了，老二，给他还过来。”
王二拿惊恐地瞪着眼睛，不敢动。我吼了一声，他才战战兢兢捧着我那份肉慢慢过来。
张良也不知哪里来勇气，喝道：“把你们两个人的都端过来。”
“给不给？不给是吧？”我又摆出一副要打的架势。
“给给给。”王大拿极不情愿送过来。
我看得出，王大拿眼睛里暗藏着一丝杀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威风扫地，他一定不甘心。再加上他是组长，以后，犯人都不服他，他可难办。
自从打了一架以后，王大拿见了我，变成另一副样子，老远就点头哈腰。但是我发现，在和我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的牙仿佛是紧紧咬着的，眼睛里还是透出一缕凶光。这些人我见过不少，大都不好缠。对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时时堤防，事事小心，方才使得万年船。
奇怪的是：李警官知道这件事以后，不但没有教训我，反而还有夸我的意思，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犯人的劳动强度大得惊人，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晚上很晚才收工，晚上还要学习、训话，一天下来，又饿又累，仿佛身子不是自己的。中午，伙房立了新规矩，任何人不得进去食堂，饭由食堂派人送进监室。
偏巧，送饭进来统统由何先生女人掌勺，轮到我，却没有菜了，说菜也就是水煮白菜，但有总比没有强吧，我只得吃光饭，饭又是霉米，没盐更难咽。
晚上，王大拿找我来了，他向我使了个眼色，显得很神秘。我跟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我想，他要玩什么鬼把戏？要报复我吗？反正我不怕你，无论你来哪一套。
王大拿拔出墙上的一块砖，从洞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笑眯眯地说：“从今以后，咱兄弟凡有好吃的都互相关照，今天你没吃好，我看出来了，这里有点熟牛肉，你尝尝吧，可能好久没吃到这东西了吧。”
我一看，真的是一块卤牛肉，香喷喷的，大约一二斤。我向来就喜欢吃牛肉，这家伙怎么知道？不会放毒吧？我说：“你哪里来的这东西？”
王大拿挤了挤眼：“这你就不用管了，外面送进来的。”
我说：“咱俩一起享受吧，你先吃。”
王大拿有些生气，撕了一大块就吃，眨眼，快吃掉一半。我一把抢过来，说：“既然是请我吃，怎么一点客气也不讲？”
这肉色泽红润，入口特鲜，香中有辣，比以往任何时候吃的味道都好，我想，在这里，武力才是硬道理，王大拿也知道孝敬我了。
过了两天，晚上收工回来开饭，又是何先生女人掌勺，上回吃亏，这回我抢先打菜，谁知道端过来吃，菜咸得要命，全是盐。咸不说，又苦又涩。我尝张良的菜，和我的不一样，这婆娘做了什么手脚呢？我知道她还记着前仇，在算计我。她是什么时候动的手呢？竟然这么快，怎么这么巧？我开始后怕，这婆娘要是在我的饭菜里放毒就完了，这不是一件小事，我立即报告李警官，李警官查都没查，无论何先生女人百般抵赖，好好地把婆娘骂了一顿，警告她，下次出现类似事件，死了死了的有。
晚上，张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弄得我也不安逸，我问：“你怎么了？”
张良翻过一个身，坐起来：“这行李可能要洗了，像睡在稻草上，全身痒。”
不可能呀，我俩的行李是一块洗的，时间都不长，我的怎么不这样？我掀开他的被子，用手摸摸，床单上真的不太光滑，抹一抹，仿佛有刺儿似的。再把床单揭开，哇！褥子上扎满了牙签。
我猜这是王二拿所为，因为今天论他伙房值班，早上他在屋子里呆了好久，我从外面回来拿夹砖的工具，他还在室内逗留。我对张良说，以后要把眼睛睁大点，阶级斗争大大的复杂。
眼睛一旦睁大，马上立竿见影，没过几天，在工地搬砖的时候，张良悄悄告诉我，休息的时候，他去监室上厕所，无意中发现王大拿在我床上捣鼓什么，他没敢惊动。我一听急了，忙中偷闲，拉着张良回到监室，床上依然如故，没有翻动的迹象。揭开被子一看，床单上有一块破纱巾，里面裹着什么东西，仔细看，原来是一条蛇。
我的天哪，这是王大拿干的？张良拨弄了一下说，：“这种蛇可能来源于工地的砖堆中，你看，还带着红砖的砖渣，不过，毒性不大。”
我不信，我知道我们这个地区凡是旱地里的蛇都有毒，有的甚至是剧毒，咬一口，人马上毙命。张良说：“你不要不信我，进来之前我是专门养蛇的”。
张良说的有根有据，我半信半疑，拿根棍子，打算把蛇打死。张良连忙拦住，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他挑起蛇包，放进了王大拿的枕头底下，然后把枕头还原，和王大拿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晚上，我们都装着没事一样，准备睡觉，我见王大拿不时地偷眼瞟我这边，知道他心里有鬼，是在等结果。当然，我也想知道结果，看看到底谁倒霉。
王大拿打了个哈欠睡下了，没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咋回事呢？是不是他发现后作了处理？或者又放在了我的什么地方？我心里忐忑不安，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疑神疑鬼。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王大拿惊叫一声，紧接着嚎起来：“哎呦，我被什么东西咬了。”
大家都“唰”地坐起来看，一条小蛇从墙角的砖缝里钻出去。王二拿惊叫起来：“是蛇，是一条蛇！”
室内怎么会有蛇呢？王大拿的大臂被咬了三道牙痕。有人拿布条紧紧扎住伤口，防止蛇毒蔓延。我故意连连追问：“室内哪里来的蛇呢？”
王大拿一边嚎一边说：“说不定是哪个黑良心的故意弄进来的。”
王大拿发紫，我帮助松了松扎带，说：“这不可能是人所为，谁会干这种事？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儿，一定要好好追查。”
我怕把事儿闹大，忙叫张良过来想办法，我告诉王大拿，张良原来是专门养蛇的，要相信他。张良看了看说：“不要紧，毒性不大，”
我要去报告李警官，征求王大拿的意见，他哭着脸说：“不要声张，不要……我是组长，出了什么事都会打我的屁股。”我想，这与你组长有什么关系呢？肯定是他在砖堆里逮蛇的时候还有别人看见，他怕追到自己头上。
王大拿又干嚎起来：“张良呀，兄弟，我对不起你，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张良说：“这种蛇毒如果要马上解毒，必须要有一种叫“墙头草”的草药，不知哪里有。”
“那就赶紧出去找一找，求你了。”王二拿着急地说。
出了监房，张良想笑，可又不敢笑，其实哪里有，他心中早就有数，在大院里转悠了一圈，又来到监房的后墙。他爬上墙头，拔了一颗像绿豆苗一样的野草，正待下来，谁知脚下的墙砖一松，连人带药一起坠下，正好摔在台阶上，腿摔折了。
这下可好，一个的手肿了，一个的腿折了，这么大的事儿再也瞒不住，再加上太阳都出来了，整个监室的人都还没去上工，这还了得？李警官找过来了，一看这场面，**里都是火，马上把人都集中到屋里开会，追查这事。
查去查来，王二拿脱不了干系，说了实话。调查结论是：王大拿搬砖时发现一条蛇，授意王二拿包回来放到他人床上，意在伤害别人，可是，蛇逃走了，钻进靠近墙角的王大拿床上，结果自己反被咬伤。
王大拿蓄意毒害别人，行为恶劣，撤销监房组长职务。罚夜工十五天。
王大拿欲哭无泪，想不到害人不成，反遭其害。他更不知道的是，因为监房以前死人的事儿，李警官早就对他不满意，没有给他加刑就是烧高香了。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全体犯人集合，监狱长宣布了对王大拿的处分决定。接着，李警官高声宣读监狱管理处文件：“现在宣布，第五监房组长由……”李警官故意停顿了一下。下面小声议论，反正就这几个人，不是大拿就是二拿。李警官压低声音说：“荒原狼担任。”
所有犯人都齐唰唰地朝我看，“荒原狼”是别人送我的外号，我自己都没想到这差事派到我头上，这下王大拿肯定更恨我了。
宣布刚结束，王二拿把我拉到一旁，趁人不注意，悄悄塞给我几块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