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从文怕生母七姨娘欺负鸳鸯,所以路上不敢耽搁,急急的回了柳院儿。
进屋时瞧鸳鸯完好无损的坐在床前等他,心里松了口气,又问鸳鸯道:“怎么又哭了?”
鸳鸯扶了秦从文在床上坐下搬了桌子来一边备着饭菜一边哽咽着说:“素闻都是下人给主子顶罪的,到了这儿,却是爷给婢子顶了罪。”
饭菜温热的,秦从文接过碗筷就吃了起来。他也没有回答鸳鸯的话,只问了一句:“我听七姨娘那里似乎不太清净,怎么回事?”
鸳鸯一边将秦从文脱下的斗篷挂上墙,一边回话道:“还不是王后送给五夫人的长生莲和那五千金惹的事儿?七夫人觉得王后对五夫人太过偏爱,觉得王后既然给七夫人长生莲就该不能忘了她。又说既然给了长生莲,又何必再给五夫人五千金?说王后这是在她面前摆阔呢。”
秦从文听了怔怔不言,他不太好评价自己生母的秉性。只是沉思了会儿,他道:“母亲大人那五千金是替我还的,原本的意思也是用来安抚方文方武和方远的家人。这五千金不能叫母亲大人替我出,我将来是得还她的。”
长生莲则罢了,秦从文自认他是万万还不起的。而五千金虽然贵重,但却并非无法偿还。
他虽然七岁,自问也是有些傲骨的。
哪知鸳鸯此刻却皱了眉头,虽没有反驳却担忧的道:“五千金可是五万银,七夫人每月给爷的零用也不过五银。就算每个月只吃我的月例,用爷的零用还债。只怕到我死了,也是偿还不清的。”
秦从文听了一惊,他对用钱没有太多的概念,到了此刻才知道五千金的贵重了。
咬了牙,秦从文道:“如果因为债务太重就不还债,那这天下间所有人岂不都成了无赖子?纵然困难些,咱们也得想法子偿还。”
瞧了桌子上的肉和菜,秦从文也因为债务的事儿而食不甘味了。见他放了筷子,鸳鸯道:“爷爷不必从节省饭菜上打主意了,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练武又勤,别让营养再跟不上了。”
秦从文点了点头,却又问她道:“我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佩饰?拿了出去当掉吧。”
鸳鸯苦笑着说:“您屋子里的那点儿佩饰还是您初生时王后和各位夫人赏的,此后哪里再见谁给过您什么?就算当了,也不过百来金。不如以后我做些针线活儿,每个月也能够卖些钱出来。”
“你一天照顾我已是够忙的了,何必再想着缝补衣服来劳神。”秦从文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鸳鸯眼泪又流了出来,呜咽说:“十四爷能为婢子进万兽园,婢子这条命都是爷的了,做些针线活儿算得什么?”
秦从文烦她总是哭,不耐的道:“十哥是我打的,三个下人也是我杀的,本就该我进万兽园。往后你别再提这事儿了,我听了心烦。”
鸳鸯果然不敢再说,擦了泪起身收拾碗筷。
秦从文闭着眼躺在她床上也不说话,等鸳鸯收拾好碗筷再回屋时,秦从文从她床上起来指着墙上挂着的斗篷道:“这斗篷是果儿姐的,你将它洗净后寻个时间还给人家。我先睡了,明天晌午前记得叫我,我得去万兽园。”
“这么急?是王后催您去的么?”鸳鸯颤声问道。
秦从文大步走进里屋,打起帘子的手并不放下,也不回头,只是道:“早一点和迟一点有什么关系?我早点进了去,好教自己和别人都不用再劳心了。”
说完话,他人已经进了里屋睡下了。
······
一夜无话,这一夜秦从文睡得却是十分踏实。他起床后由着鸳鸯帮衬着穿戴好了衣服,又洗了脸刷了牙才上了饭桌吃饭。
这一顿却是格外丰盛,颇有犯人们临刑前吃断头饭的意思。忽见鸳鸯神色萎靡双眼红肿,忍不住问道:“昨晚没有睡好?”
果然鸳鸯点头,道:“爷今天就去万兽园,该带的行李我都得备好才行。”
秦从文听了点头,忍不住看了一眼床上那大包小包的物件儿,皱着眉道:“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带的动?”
鸳鸯道:“万兽园里也没有吃的穿的,爷不能在里面为了食物发愁。”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在理,秦从文又问:“带了多少天的食物?”
鸳鸯说:“十五天的,备了两套衣服。一对匕首,一把紫缨尖枪和长刀。”
“我功法只擅长拳掌,匕首和长枪可带,长刀就不必了。”秦从文停了嘴里的食物抬头跟鸳鸯说道:“食物也少备些,七天的足够了。我若七天还没出来怕是就真的出不来了,备的太多未免成了累赘。”
鸳鸯听了噙着泪,她道:“婢子会给爷祈福的,爷一定能平安的从万兽园里出来。”
秦从文不答话,仍旧继续吃菜吃饭。末了又进了屋子换了武服,然后才从屋里走出。
武服是武堂里给秦府子弟练武时用的,衣裤通体黑色不怕轻易弄脏。又有黑色板带束腰。整体宽松无比,比起长袍穿起来时更方便。唯一美中不足的无非是并不御寒,但既是练武所用也就无所谓寒不寒的了。
穿了武服,秦从文走出了里间。开了包裹将两把双刃的匕首插在了板带上,立在门口的长枪又给他提在了手里。因没有进过万兽园,并不清楚里面的暖寒,鸳鸯备了两套衣物。裹腹用的干粮并不丰盛,乃是烘干的牛肉和饭团子。用一个颇大的包裹装着,将包裹两角打了结给秦从文挂在了肩上。
穿戴齐整,秦从文才道:“此去万兽园,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若我真死在了里头,你也不用怕。拿了我的莲花玉,去找王后吧。她是个心善的,必定能护着你。莲花玉我已放在了我枕头下,你好生放好。”
所谓莲花玉,即是秦从文出生时王后送的长命锁上的莲花形玉坠。自长命锁坏掉后鸳鸯将玉儿从长命锁上取下做成了吊坠给秦从文戴上,这一戴已有数年不曾离身了。
鸳鸯知道秦从文这算是立了遗嘱了,心里更加的伤感,便送他出了屋。
院外早有马车等候,却是鸳鸯早早去府里找来的。等秦从文上了马车,鸳鸯又送了他一路,眼见马车渐行渐远看不见踪影时方才回去。
秦从文这一去,却是除了鸳鸯外竟再无人来送。此时正是大雪纷飞,秦从文耳畔全是风雪呼啸和车夫赶马的声音。马车一路从内院往外院赶,不知何时听到了阵阵锣鼓声。秦从文知道,这是已经将出王府的了。因为唯有将出王府的外院才会有迎宾时出现的这样声响,而这般热闹喜庆的声响,必定是迎接那些从远处赶来老祖宗贺寿的人。
掀起车帘一看,果然看见王府角门前高挂着红色的灯笼。一干来府上拜望的客人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纷纷说着吉利喜庆的话。
“十四爷,咱们已经出了王府了。再往南走,五六十公里路程就到了军营。到了那儿,就会有营里的将军送您进万兽园了。”车夫说着话,赶着马车出了王府的后门。而后高举着鞭子,驾着王府的马车上了后院的街道。往着,远离着秦王府,远离着秦王府的喜庆喧嚣的地方而去。
······
军营设立在城南,这一代居民稍微稀少。秦从文的马车赶到军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军营里的照明。
这处被隶属于嬴城卫的军营独立出一个占地颇大的坊,坊内的八个方位各有瞭望台。炎眼灯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由士兵有序的晃动,让整个军营里的一切都无法遁形。
八个炎眼灯在军营的中心交汇,一个通体黝黑的九层铁塔瞬间曝露在人的眼前。这是武神塔,一个大辛帝国标志性的存在。
就在秦从文瞧着那高耸入云的武神塔出神时,一道强烈的光芒猛然刺入了他的眼睛。那是炎眼灯的强光,普通人在这强光的照射下会瞬间失明。炎眼灯是炎兽的眼睛炼制的,因为炎眼灯散发的光照太过刺眼的缘故,一般只在军队中进行使用。
就在秦从文抬着手闭着眼阻挡强光时,坊门忽然打开。瞭望台上的炎眼灯被移开,取而代之的是人高举的火杖。
秦从文老远听见一个汉子的哈哈大笑声,他感知到炎眼灯照在身上的灼热感已经消失后,放下了手后慢慢睁开了眼。尽管已经没有了强光的照射,但他的双目一时还有些不太能适应。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哈哈大笑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从坊门里出来,身后跟着卫队,一脸笑意的远远的朝着秦从文拱了手:“十四爷,才得了您要来的信儿,没成想您来的这么快。送您来的车夫呢?怎不见他的人。”
秦从文微眯着眼睛仰头瞧着这个比他高了足足两倍的汉子,能够感觉得到他身上凌冽的彪悍之气。瞧他脸上虽然笑着,但眼睛里却全是不以为然。
秦从文是见惯了似他那样态度的,只是略微有些不明白,难道这些将士也知道自己不受老祖宗的宠?
“我瞧着天色太晚,让车夫早些回去歇着了。”秦从文无视了这汉子的轻视,问他说:“你是这儿的头领么?”
汉子嘿嘿一笑,高昂着头道:“在下赵胜,是这儿的总旗。冯百户因有公务不能前来迎接,特令小的候着十四爷。”
秦从文听了挑了挑眉,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怒气。但他也知道,别说他不得宠,就算是得宠,也没有办法来处置赵胜···
猛然,秦从文若有所悟。颇有深意的瞧了这赵胜一眼,他终于知道缘何赵胜对他并不那么恭谨了。非是因为他在秦府不受重视的缘故,而是因为军队的独立性让他对自己并无多少顾忌。
秦王的嬴州境内,一切将士均由秦王调令。这些将士的生死,哪怕是皇帝也未必能做得了住。所以这些将士唯一需要敬畏的除了对自己的前途和生死有直接影响的上官和秦王外,所有秦王的儿子里,只有世子才能让他们有所敬畏。
因为所有的秦王子嗣中,未来继承秦王爵位而成为他们终将效忠对象的人,只有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