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秦从文不常四处走动,所以对这女孩儿自然是陌生的。
王后冲着女孩儿招了招手,唤了声‘颖儿’,又跟她介绍秦从文说:“这是你十四弟。”
秦从文听王后唤她颖儿,这才晓得原来她就是府里颇有一番名气的七姐秦颖。
说起这位府上庶出的七小姐,人人都不知道该说她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因为她出生后没多久母亲就病死了,自小是跟着哥哥转的。她哥哥在王府众王子里排行第六,正是那位学武第九重就进入万兽园而身死的秦从礼。
他兄长秦从礼因为进了万兽园被妖兽分吃尸骨无存,王后怜悯她孤苦,后来将她带在身边教养。
王府里庶出的那么兄弟姐妹,独她一个人是被王后带在身边的。因此许多庶出的兄弟姐妹不知道是该羡慕她有王后替她撑腰,还是该可怜她没了哥哥和生娘。
“十四见过七姐。”秦从文自然不用王后介绍,忙跟她躬身作了礼。
秦颖还了礼不再搭理秦从文,径自走到王后跟前亲昵的抱着王后的手,撒娇说:“娘,您还没回我话呢。那嬴城来的百戏团,是月哥哥从京城请的不是?”
王后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没好气的笑着道:“那是你三哥请来给你老祖宗贺寿的,你想看戏,咱们府上自己又不是没有。”
秦颖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愤愤说:“府上的戏有什么看头,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样。可我听说月哥哥请来的那百戏团是整个大辛帝国都出了名的,一般都只给皇室的人表演。”
“你想看,等你老祖母寿诞到了自然看得到了。好了,你先好好坐着,让我嘱咐你十四弟几句。”王后说罢,跟玲珑说:“闲时我自制的传送珠给我拿个过来。”
玲珑应声去了,秦颖却是好奇的问道:“那玩意儿拿来干嘛?我早不喜欢玩它了。”
王后没有搭理她,只是看着秦从文道:“我使你进万兽园,是存了心要给你教训的。但你纵然犯错,也有这七年来我没有教导的缘故。传送珠给你,是让你在万兽园里有了危险就拿它来救命的。但这珠儿只能传送一次,因此没进万兽园之前你不要将传送的机会给浪费掉了。”
说话时,玲珑已从外面捧了一个木盒进来。那木盒只比胭脂盒大上一些,掀开盖子,里面一颗剃头的水晶珠静静的躺在黄色的布料上。
不论这传送珠的价值,但看这制作传送珠的水晶珠也怕是不止百金。秦从文不敢去接,脸色惨白的后退了一步,道:“儿子还欠了母亲五千金没还,母亲还因儿子损失了一枚长生莲。我再不懂事,也不敢再接受母亲的馈赠了。”
他从出生起,记事以来从不见人待他好的。他的生母对他还时常冷言冷语,而他的哥哥秦从智也没少欺负他。因而他对整个王府的人,除了鸳鸯外都没有几分亲近之情。
他从小没见过父亲,生母又待他不好,在武堂里也饱受欺凌。既没有人赐予他恩惠,他也从来没有感恩之心。但只这一刻,他却颇受感动。因而王后待他盛情,他却惶恐的不敢接受。
“我是你嫡母,替你还钱是应有之义。从良也是我儿,给他长生莲也是我该做之事。秦家里你们这一代一门十四弟兄,如今已死了好几个。我再不怜你们,你们再不顾兄弟之情,秦家的未来如何放心交到你们手上?”王后发问。
见她脸色渐渐开始严肃,秦颖也吓得从炕上站了起来。
秦从文跪下,听王后训话道:“今日要告诉你们的,无非是‘责任’二字。秦家能在大辛帝国成为大家族,难道是天生注定的吗?无非是当年秦家祖奋勇立功罢了。而秦家能够世代保住王爵,在大家族之中傲然而立,是因为成了大家族之后就必然能安稳无忧了吗?不是,那是历代秦家子努力后的结果。而今你们父亲常年驻守在外,就是在尽保家之责。而为了这责任,你们大兄死于战场,为了这责任你们二兄也死于非命。”
说到此处,王后的双眼已经泪眼朦胧,看着秦颖道:“你们三兄,就是你口中的月哥哥。为了担起秦家荣耀,年不过十五也已进京。若一个差池,他也将被仇人算计丧命。到了那时,整个秦家,谁来担起小辈扛旗的重任?你们还会以为,你们年纪还小吗?”
说到这里,她收了泪,跟跪在地上的秦从文道:“我使你进万兽园也有一件事托付你···早年你二哥秦从远有一枚我送的珠子落在了万兽园里。那珠子虽不贵重,但毕竟是你二哥的遗物。你若在万兽园里见到就替我拾回来的好···”
秦从文听了,重重扣了头,从玲珑手里接过盛传送珠的盒子。
但见王后摆了摆手,冲秦从文和秦颖说道:“你们下去吧,我想睡会儿。”
瞧她精神头不太好,想必是思念两位死去的儿子的缘故。秦从文和秦颖不敢久呆,纷纷一前一后的辞别了王后。
出了文宵殿,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王府在各殿阁都挂有灯笼,倒也不用担心寻不见路。秦从文急着回去看鸳鸯,因此出了文宵殿就要转道往柳院赶。
正要走时衣服却给人从后面扯住,秦从文扭头一望,竟然是跟过来的秦颖。正要问秦颖有什么事儿,却见秦颖横眉竖眼的呵斥道:“你为什么将我娘惹哭了?”
秦从文被她说的摸不着头脑,她记得这位七姐的生母王府的四夫人死去了好几年,死人哪里会哭?
因此,秦从文忍不住皱了眉头道:“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秦从文要走,秦颖恨恨的上前拦住了路,左右有路过的丫鬟见了都不以为意。她们自是不会管少爷和小姐的事儿,况且想管也管不了的。
“什么意思?”秦颖道:“你没来时,我哪里见娘哭过。你来了,我娘今天就哭了,连我都不再搭理了。”
秦从文方才知道原来秦颖说的是王后,他觉得若把王后伤心的罪名安在他的头上未免过分了些。忍着不耐烦的道:“母亲大人那是想念大兄和二兄的缘故,跟我有什么干系?”
秦颖道:“如果不是你,我娘又怎么会想到大兄和二兄的?不想到大兄和二哥,如何会伤心?”
她说的有几分道理,秦从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听秦颖忽而又嘲讽的笑道:“听娘的意思,你也要进万兽园?”
秦从文见她语气里多含讥讽,皱着眉头不快的道:“我如何进不得万兽园?”
秦颖倒也实在,大声道:“学武境界的人里只有大兄和二哥还有三哥进万兽园而毫发无损的,你是什么境界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家三个哥哥比?”
秦从文听了恼怒非常,他素来不是个肯让人的,错非如此也不至于将秦从良打的重伤又将三哥冒犯他的下人杀了。
因为才挨了王后训的缘故,秦从文也收了些狂躁的性子。因而并没有动手,只是反讽了一句:“是啊,我自然没法跟从空、丛远和从月三位哥哥比。整个家族,只有六哥才能跟他们比的。”
这句话说出来秦从良就后悔了,只因为秦从礼是已故的兄长,虽说秦从文从未见过这位六哥,但也知道不该拿这位死去的六哥说事儿。
果然,秦颖被挠到了痛处,指着秦从文骂道:“你滚,你这个扫把星。早晚也得克死自己的胞兄和生母。你若不厚颜无耻拿了我娘的传送珠,你以为你能活着从万兽园里出来?”
秦从文脸色胀红,他因为命格特殊的缘故被家族区别对待,这一向是他的痛处。就是跟他不对付的秦从良都不敢拿这话来刺他,现在却给秦颖当面说了出来。
他有心生气,但又知道是自己先不该拿秦颖兄长说事儿的,不好再说什么伤人的话。只好闷声答道:“传送珠是母亲大人送的,不是我厚颜求的。”
秦颖眼睛里打着泪珠儿,脸上却是笑了起来,但笑容里鄙薄的意思十分明显。学着秦从文的声音说:“‘儿子还欠了母亲五千金没还,母亲还因儿子损失了一枚长生莲。我再不懂事,也不敢再接受母亲的馈赠了。’临了临了,不还是从我娘那儿拿了传送珠了吗?”
秦从文不是个脸皮厚的,听了她这话又羞又怒。将袖子里藏着的传送珠连带盒子一起拿了出来,往秦颖手里一递:“你把珠儿还给母亲大人,就说我不要了吧。”
秦颖哪里肯接,嗤笑一声道:“呸,你晓得我不会接你的珠儿,还跟我来这虚伪的一套?”
秦从文听了将盒子送出去也不是,收回来更不是。他脸色难看了好一阵,终于瞧见了廊桥下的水池。夜色下水池辨不清颜色,只觉得一定是碧绿而又幽深的。因此秦从文将手里的盒子连带传送珠往水下一抛,瞧着秦颖说:“我若还能从万兽园里活着出来,会亲自来这儿取了珠儿去还给母亲大人。”
盒子‘咚’的一声在黑暗中沉了,哪里还能瞧见它的踪影?秦颖望了一眼水池,再抬头去瞧秦从文时,却才发现这位十四弟已经上了廊桥走远了。
她不屑的冷笑了一声:“这池子又清且浅,你真想不带它进万兽园就该将盒子丢到深潭里去。今晚丢在这儿,明儿早上没人时又偷偷跑来拾,当是好玩儿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