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一声断喝从秦从文的嘴里喝出,吓得正坐在他旁边打瞌睡的鸳鸯差点没一头撞在桌角上。
此刻天色已经漆黑的不像话了,鸳鸯睁开一双惺忪睡眼望向秦从文,正要埋怨这位一惊一乍不肯消停的少爷。却因为这位少爷此刻的兴奋之情而将她满腹怨气尽数化解,怨言也就自己在喉咙处消散。
此刻的秦从文是高兴的,油灯灯光下清晰可见他的面容。虽然他的脸鼻青脸肿实在说不上俊美,但那股子洋洋自得的喜气和方兴未艾的朝气却是让仅七岁稚嫩的他变得格外吸引人。
他手里捧着书,一眨不眨的盯着书上的字。坐在靠椅上一声不吭的研读了整整一天了。不知书上哪一段话惹得他高兴,侍女鸳鸯也十分好奇。
“十四爷,您小声些,别吵醒了隔壁的夫人和七爷。”鸳鸯尽管也很替秦从文欢喜,但她又十分害怕欢喜的过了头的十四爷又惹得夫人和七爷不高兴。
夫人正是十四爷和七爷的生母,是王府的如夫人。七爷则是十四爷的亲哥哥,年已十三。
“鸳鸯姐姐,纵是再被我娘打一顿我也忍不住要说话啦。”秦从文牢牢的抓住鸳鸯,他虽然年仅七岁但手上的力道却大的出奇,竟让鸳鸯挣脱不得。
听他高兴的解释他为何而兴奋:“鸳鸯姐姐,还记得学堂里先生授的寒冰掌么?”
鸳鸯已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不假思索就摇头晃脑的将寒冰掌总纲默念而出:“天寒地自冻,阴凝冰自坚。故而寒冰在寒而不在冰···”
“冰遇热而化水,水遇寒而成冰。所以寒冰掌法可以不学,却不可以不知阴阳交替。”秦从文松开了鸳鸯的手从椅子上起身俯视着鸳鸯一脸的笑意。
鸳鸯不理会他似得意似挑衅的神色,一边揉着生疼的左手手腕,一边质疑的说:“口诀里什么时候说可以不学寒冰掌的?不是说定武境界下甚至定武境界,寒冰掌是最合适的功法么?”
她跟随秦从文日久,秦从文修炼以来从不避她,因此秦从文会背诵的经文她也烂熟于心。
听了鸳鸯的质疑秦从文非但不恼反而面上更有了得色,高昂着鼻青脸肿的头狂妄无知的道:“寒冰掌总纲里自然没有那句话,后面的话是我自个儿加上去的。”
不等鸳鸯责备他胡闹,他又急忙将桌上的书抄起。将书放在灯油的光照前,用手指给鸳鸯看,念道:“一阴一阳之谓道,故而知阴阳则成道。”
鸳鸯借着灯光细细看了一遍他所指之处的文字,瞬间就知道他此刻看的是《钟山问道》。她记得这本被列为杂书的书秦从文早已背得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将它翻了出来。所谓杂书,即不在学堂武师推荐之列的书籍。因为看了你也不懂,不懂则没有什么作用。
鸳鸯不明白,小少爷为什么大半夜的要看这明显没有作用的杂书,并且还胆大的擅自说什么‘寒冰掌可以不学的话’。这话要是让学堂的武师听去了不知道该如何恼火,由此可见武师不喜欢小少爷,恐怕也并非只因为小少爷的出身和亡神劫煞的身份。
想到小少爷的出身,鸳鸯忍不住有些黯然神伤。
其实小少爷的出身并非不好,尽管只是庶出,但说到底也是王府的血脉。整个大辛帝国能有几个大世家?所以纵算是庶出,也注定比太多嫡出的贵族子弟要高贵。唯一致使小少爷不被府上的人喜欢,甚至遭受生母厌恶胞兄不容的原因则是因为小少爷‘亡神劫煞’转世。
但凡天资聪颖之辈都有星辰转世之说,府上嫡系所出的三少爷据说就是‘夜月星’转世,所以取名秦从月。
夜月星在天之北,明亮异常,是高照的吉星。故而三少爷武道一途远比常人走的更快更稳,终究闻名天下。
三少爷如何威武不凡且不必说,再说自家小少爷秦从文吧。他出生时据说有亡神劫煞之星辰出现,而后有命学者卦他克亲丧门,伦常悖乱。虽后来府上助其逆天改命,但天命岂能人为改之?
亡神劫煞者,与他亲近的人都注定要死,非不想与他亲近而是不敢。
鸳鸯想的有些出神,竟然有些痴了。好容易回过了神来,再看小少爷时忍不住又笑了。此刻小少爷又坐在桌旁仔细翻书,他的眉头紧皱着,似乎又遇到了什么难题。
七岁的孩子脸色稚嫩的辨不出有多么英武,况且十三岁的鸳鸯对美丑也实在少有太多的概念。
眉头微蹙,她瞧着小少爷脸上虽已消除了大半但仍然青紫的於痕,心里且痛心着。
跟了小少爷也有四年,每日里小少爷的衣食住行,洗漱更衣全由自己侍候的。
自己极细微的照顾着小少爷,生怕冷了饿了他,却没想府上的人却将他揍得鼻青脸肿。主辱臣死,这是每个下人都明白的道理。可鸳鸯也不能去跟欺负他小主子的人拼命,因为欺负小主子的人是秦从良。那是五夫人家的次子小少爷的十哥,虽不该自己侍奉但却也是自己的主子呢?
夜风冷冽,透过微开的窗户吹了进来。鸳鸯一个喷嚏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终于打断了秦从文对武道的纠结和深思。就见秦从文紧皱的眉头终于分开,并放下书对鸳鸯道:“你冷了就且先睡下吧,只是窗户我现在却是不能关的。”
鸳鸯知道秦从文心里还念着对于武道的困惑,所以也不劝秦从文早点睡觉。她不能帮秦从文答疑解惑,只好陪他一起熬夜的了。
秦从文见鸳鸯摇头且自强撑着,他脸上就带着不悦,声音也透着些不满:“你如果冻着累着了,还得我来照顾着你。你明儿起不来,我吃什么又喝什么?”
鸳鸯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起身轻微的打了个哈欠,又将秦从文的脚炉和手炉都换了炭火,仔细叮嘱他道:“我可先睡啦,十四爷您自个儿看着些时辰,别把身子熬坏了。”
秦从文点头,见鸳鸯出了里屋放了帘子,这才又捧起书在灯下仔细研读。
他本来是为了练成寒冰掌所以才看这本《钟山问道》的,然而寒冰掌的困惑似乎解开了,但他心里却又忍不住的想要索取更多。
他不仅仅想要知道寒冰掌的形成之法,更想要去追索钟山先生所谓的道。
钟山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武神,而钟山问道则讲述的是钟山未曾成神时期求道的事。通篇已传记的形式写了很多故事,记录许多奇闻异事和山川奇景。与其说钟山问道是一本讲述武道的书,倒不如说是一本讲鬼怪山川的书。这本书被列入杂书并非没有道理,但秦从文却觉得纵然是杂书也并非全无是出。
他习惯了想不通就去找此类杂书来解惑,就算在这类杂书里找不到答案却也足以用来消遣心中的烦闷。而往往他也总能够从这类杂书里找到自己所认为的答案,久而久之他对此类杂书也颇有兴趣了。
“我既然知道阴阳是道,那我该如何去知阴阳?”
灯油眼看就要耗尽,焰火开始逐而变小,内室的一切物什变得明灭不定。最是明灭不定的,还是秦从文的脸色。他攥紧着拳头,愁眉苦脸的。窗外一阵冷风又吹了进来,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外面白皑皑的一片。嬴城的夜晚最是寒冷不过,寒风夹杂着雪沫儿四处嗖嗖的往人屋子里钻。
秦从文打熬的一身好筋骨,但饶是他不那么躲避寒暑,也在冷风一激之下打了个寒颤。猛然,油灯最后一点油也燃尽了。一切,尽归于黑暗之中。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寒风在院子里轻微的呼啸声外可谓万籁俱寂。这寂静的着实奇妙,瞬间让秦从文觉得他可以独自一人欣赏着这寂静而不会被人打扰。屋子也黑的妙,让秦从文觉得他其实也属于黑暗中的一员。
置身于黑暗里,静静的看着外面的雪景。愁容早已消失不见,秦从文带着一抹笑意返身来到了自己的床前去取衣服。被褥里暖着鸳鸯睡前给他置好用来取暖的汤婆子,而裘衣则放置在床头旁。
秦从文去了毛绒绒的裘衣,轻手轻脚的朝着外间走去。窗外的白雪映出微亮的光,再加上他毕竟在这儿生活了好几年,因此也不怕黑暗里会磕着碰着。
掀开帐幔帘子来到了鸳鸯所睡的外间,听见鸳鸯说着细碎不可闻的梦话。秦从文掠过鸳鸯的床头将门栓拉开,打起外间的红色毡帘走出了屋子。
比起在屋内看庭院的雪不同,此刻的秦从文觉得自己已经走出了黑暗彻底直面这夜下的雪景。虽然有些突兀,但他更加的能够感受到雪和夜和风构造出来的奇妙景象。
这奇妙的景象促使他贪婪的想要更加了解它,于是微闭着眼,聆听着风感受着大地的脉动。他似乎听到了风雪轻吟,似乎又看到了雪虐风饕。
他听到了院子里生母七姨娘细微的呼噜声,胞兄秦从智的磨牙声,和下人们做梦时才会有的抱怨声。
“风行雪自动,风寒雪自冰···”耳畔,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口诀在心中印出。似乎煌煌大道,又似朗朗钟声。并非是人故意使坏制造假象,而是秦从文借着这难能可贵的机遇,敲开了天地囚禁人求道的桎梏。所以,他心田里响的是他自己悟的。也是,上天赐的。
本是一段简短的口诀,竟使得秦从文痴迷了半天。他沉醉于那妙境中,迟迟不肯出来。直到那妙境终究伴随着天地光明,悄然退去。
当鸳鸯睡梦中听见院子外丫鬟们的轻笑声醒来,打着哈欠走进内室去看秦从文时,才发现床铺上冰的可怕。
窗户是大开着的,窗前的书桌上的风灯里灯油早已烧尽。
“诶哟我的十四爷···”望着窗外在雪地里站的笔直的秦从文,鸳鸯捂着嘴再顾不得风刮的冷冽。他急匆匆的出了里屋来到外室,果然发现门是早开了的。随手从自己床头上取了一件棉袍跑了出去,她晓得再好的裘衣在风雪里吹动一宿也会又冰又湿。
可不?此刻秦从文的肩上和头发乃至眉毛上都有着雪沫积淀,偏他似乎毫不知情的闭着眼。
“那些遭瘟的奴才,看到十四爷胡闹也不来叫醒我,只管在背后偷笑。十四爷再不招人待见说到底也是主子,怎可坐看十四爷生病?”鸳鸯越说越是生气委屈,滚烫的泪珠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秦从文只觉身上被人加了厚厚的衣服,他才意犹未尽的从沉睡中转醒。正见鸳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