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慌
这声音刚刚响起时,小狗儿已经落下了船舷,但好在听见这声音,牵着绳子的那人将刚刚放出去的绳子又紧攥在了手里,小狗儿惊诧自己没有直直的掉进海里,一边又恐惧绳子那头又将他放下去,便赶紧拼了命的拽着绳子往上爬,直到他能够趴在船舷上,看着那些能够决定他生死的盛怒的人群;大家都朝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这两个声音分别来自老把头和药王,老把头已经从地上站起来,这时候听见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声音阻止这样对一个十来岁少年的杀戮,也十分的诧异,循声望过去,发现出声说话的是药王时更是惊诧,他本是不相信小狗儿是杀人凶手的,一直未出声阻止,也都是因为药王没有反应,毕竟药王算是船上的“东家”,他得听听“东家”的吩咐才是,可眼见着小狗儿就得死于非命,他又于心不忍,为着这才先行开了口拦下此事。
药王见老把头望着自己,也是对方才的一番事情感到一些诧异,这时他微笑着,示意老把头继续说他的话,老把头得到了示意,便朝着小狗儿走过去,说道:“雷仝啊!住手吧!”
“可是!”那名名叫雷仝的人就是此刻抓住小狗儿的人,长得是十分的粗壮,留着一把的络腮胡子,看着十分的彪悍,单由面上看,这位名叫雷仝的人便也是个行事莽撞的武夫,说话做事全凭着心情,这时他听着老把头如是说,手底下虽说略松了些,心里并不情愿。
“这小狗儿你平日里在码头上见得也不少,他有时是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可也都是些小事;我也知道,你们平日也是烦他,不过你们仔细想想,这小狗儿哪来的胆子杀人?”
“老把头!老把头!真的不是我!真的,我一直跟何林在一块儿啊!何林可以帮我作证的!”小狗儿本欲跳下船舷,却被雷仝一瞪眼,吓得又瑟瑟栗栗的站在船舷上跟着老把头求情。
这时候何林见事情有转机,也赶快跳出来说道:“是啊!爹!我跟小狗儿一直在一处的,他肯定没杀人!”
即便是如此,众人还是没有散去,有些人的杀心仍在,另外一些不肯散去的人尽是些药王的仆人随从,他们在等着药王发话,药王此时见状便道:“这小子身上只有些三脚猫的功夫,这位船工身材魁梧,凭着他那样瘦弱的身材要一刀割掉他的喉咙实在不易,放他去了吧!”
听着“东家”都这样说了,众人才悻悻然开始散去,雷仝也是愤愤然的扔掉了手里的绳子,同几个人一起去收敛同伴的尸体去了。小狗儿从船舷上跳下来,俯着身子跑了几步就腿软栽倒在地上,便一步一步的爬向了老把头,抱着老把头又是一阵的哭,多谢老把头对他的救命之恩,老把头让何林扶了他去洗漱休息,再回想着方才的事情却是一阵胃寒。
“老把头!”
老把头循声看去,是药王的小厮从散去的人群中走来。
“哦,是药王有什么吩咐吗?”
那小厮淡然一笑,示意老把头朝着船舷那头人少的地方走去,待周围人散得差不多时,才说道:“金扇码头朱家原本是武行,转作码头也没丢了老本行,若是传言属实,那贵船上的船夫都该是武行出身的可是?”
“是,所有的船员都会些功夫。”
“虽说那少年不是杀人的凶手,但这船上必定有一个,此人功夫不弱,何况那一刀给的漂亮,极有可能是从正面接近的。”
老把头一惊,他已明白了一二分,但谨慎起见他还是问道:“药王的意思是-------”
“能从正面接近的要么是位高人,要么,就是熟人,换言之------”那小厮停下来,又靠老把头近一些:“这船上有鬼。”
老把头并不感到吃惊,他也是如此猜测,但船上的一干船夫都是他共事多年的伙计了,若是真有这样的一个人,老把头可是不敢想象。
“烦请转告药王,我一定小心查验,揪出此人!”
“多谢。”小厮微微的低头表示了内心的感谢过后,便转身离去了,老把头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心中惴惴不安起来。远处的天空阴暗起来,要入夜了,老把头自小便同何林跟着他在船上混迹一般的跟着自己的父亲在船上行走,如今已经是五十多年了,这些年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每一次也都是化险为夷,一直随船在海上飘到了今日,然而这一次他却感到了莫大的不安,他甚至有一种微妙的恐惧的感觉,那便是不知怎的,他总觉着这一次的航海很可能就会成为他人生的最后一次航海,这许多年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想要远离大海的感觉,而这一次这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他感到了万分恐慌,他甚至后悔自己将自己的儿子带到了这艘船上来。
孤·怨
“那群人下手真黑啊!真想弄死我吗?”小狗儿坐在何林的窗边,给自己的手臂一边抹着药一边抱怨,他的手时不常的抖动一下,惊魂还未定下来。何林坐在他身后,也是拿着伤药去抹在小狗儿自己抹不着的地方,一边听着小狗儿的谩骂,他倒也不放在心上,小狗儿不过是过过嘴瘾。
“我跟他们又没仇,他们犯得着嘛!那个雷仝,在码头的时候就看不惯我,我招谁惹谁了?不就偷偷东西吗?再说了,我偷东西怎么了?我要是不偷东西就得饿死!上回就拿了他几个铜板,他就追了我三天,他不也就是个狗腿子嘛!神气啥啊?”
“在金扇码头给朱家当个水手搞得自己跟当皇帝似的,想杀谁杀谁吗?真是世道乱嘛!”
“你就不能消停会儿不说了吗?打没挨够打还是你真想死啊?”何林用力拍了一掌小狗儿背上有瘀伤的地方,他也是金扇码头吴家的船队里的一名水手,他全家上下也都靠着吴家的帮衬,因而听得小狗儿这样说,心里很是不舒服。小狗儿疼得叫出一声来,捂着胸口半天的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子何林觉着不大对,小狗儿怎么会说让他闭嘴就闭嘴呢,他可是个话唠啊,正好药擦完了,何林从小狗儿身后站起来,才发现小狗儿居然在哭,闷声不响、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掉在手背上,仔细些都能听见声音。
“哎!你哭啥啊?”何林拿手轻轻的碰了碰小狗儿的膀子,他有些手足无措,心想是不是方才的话说重了些,小狗儿身子随着动了些,但没有说话,何林便又推了推他,问道,“你倒是咋了?哭啥啊?事儿不过去了吗?”
“我最怕见死人,闹饥荒的时候,我从家乡来到金扇码头的一路上都见着各种各样的死人。”小狗儿仍旧是抱着胸口,看也不看何林,反倒是盯着某处虚幻处,在何林看来,他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的,“有饿死的,被人打死的,毒死的,淹死的,还有实在活不了上吊的,我娘就是上吊的,不过是被人吊上去的,我们在一片林子里,遇上一伙流寇,那时我还小,连我娘的尸体也取不下来,挂在树上我自己一个人跑了,一路乞讨才跑到金扇码头,可是码头上也到处都是死人,他们很多都是被人打死的,也有些饿死的,在泥巴巷里,怎么样的惨状都有,有时候我从他们身边过,忍不住的会想,没准儿哪天我也是他们里的一个。”小狗儿说到这里那手背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不怎么管用,还是好大的泪珠往下不住地掉。
“我一个人,又无亲无故,没人投靠,不靠着些偷鸡摸狗的本事哪能活啊?我见不得人死,更不要说下手杀人了!我知道我不招人待见,可是让人瞧不起难道是我愿意的吗?我也愿意过体面的日子,好歹有爹娘,可是我啥都没有。”
“没人瞧不起你。”何林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儿,想着安慰小狗儿一下,却不想小狗儿听见这话却登时蹿起来:“狗屁!我心里清楚着嘞!你们这样人,不过是可怜我,留我在码头,给我一口饭吃好像还当是做了天大的好事呢!可你们这种人从来就没看得起过我,看得起过我们这种人!我们都是下流坯子,只配得上你们的可怜!”
“小狗儿,你!”何林一时间气极,反倒对小狗儿的这种无理抨击不知如何反驳。
“我?我怎么了?”
“你忘恩负义!我和我爹对你难道差了吗!”
“你们那是对我好吗?你们是在施舍!施舍叫花子!”
“施舍又怎么样?要没有这种施舍你早就饿死了!早就让码头上的人打死了!”
“所以你们今天才合起伙来要杀了我啊!”
小狗儿这话没说完,何林已经听不下去了,抡起拳头照着小狗儿面门就是一拳,小狗儿猝不及防,被打得摔出去老远,趴着在床沿,腹部撞在床角上,以至于不自觉的从胃里反出一口酸,差一点喘不上来气来,小狗儿扶着桌角站着,嘴里一嘴的腥味儿,脑袋里像是有一群蜜蜂,嗡嗡的吵着,过了片刻他才真的回过神来,吐出嘴里的血水,却是面露凶相,向着何林扑了过去,何林长得壮实,又有所预备,小狗儿自投罗网,何林正好将小狗儿擒住,小狗儿眼见拿手不能碰着何林,便用脚使绊子,将何林绊倒,何林顺势将小狗儿也一起拉倒,两人便在地上扭打起来。何林不仅身体壮实,又有武行的底子,小狗儿本就弱小,何况他刚不久前被人胖揍过一场,根本打不赢何林,很快他便又挨了好几拳,被何林压在身下痛打而无还手之力,小狗儿眼见着还击无望,只好举着双手抱住脑袋,以求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何林又打了小狗儿几拳过后见此情形停了下来,他本就无意与小狗儿做这种无谓的争斗,虽说小狗儿方才所说大部属实,但对何林来说,小狗儿也确实算得一个真正的朋友,小狗儿方才一番话真真的是错怪了何林,何林为此才这样大的火气,非要揍他才能消解,而小狗儿此时这般可怜的样子很快让何林联想起他俩相识的场景,他也是这般的可怜,这般的无助。想到此,何林从小狗儿身体上翻下来,同小狗儿一起躺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