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求
“我到这里多少日子了?”卫昭将空碗递给冬音,她刚刚倒掉了冬音递给她的汤羹,她手里拿着一只破碗的碎片,始终不肯松手,她的手上若隐若现的露出被划出来的伤口,愈合的,没有愈合的都有。近几日她像是得了病一样的,总是嗜睡。
“有一月了。”
“什么?一个月!”
“嗯。”
卫昭脑袋嗡了一声,自己到这个来去不知方向的地方居然已然有一个月了,家中可知道自己沦落至此不人不鬼的境地?父亲母亲是不是担心?兄长可还好?花百春十日有九日不见,不是说百春楼是他的吗?可是为何他却不在这里呆着,还是他呆在某处只是自己不知道?他说带自己来找人,却只是囚禁自己于此,他究竟居心何在?黎青戈又到底是什么人?花百春是否真认识黎青戈?这些可究竟是为何?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出来找这个神鬼不知的人?将自己沦落在孤岛高塔之中,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卫昭念及此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冬音静静看着,不上前抚慰,也不使她孤身独留。
“冬音。”
卫昭抱着自己的双腿,蜷在角里,她的眼窝深陷,皮肤病态的发白,她的嘴唇也略见的紫青,骨肉消瘦,早失了活力,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与街上流浪的人也不如。“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
“不是你自己要来找人的吗?”
“不是,你们骗我来的。”她无力的用已经血红的眼睛看着冬音,她对冬音没有任何的威胁,但她这么看着冬音的时候,冬音却居然发现自己浑身发冷,“我是要找人,可我没想过来这里,你们找人骗我,先骗我到烟城找一个所谓认识黎青戈的人,然后花百春冒充这个人,把我骗到这里来。是也不是?”
冬音看她的眼神躲了一下,没回答。
“你不回答,就是真的了。你知道我不明白什么吗?”她看着冬音,眼里流出泪来,冬音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她眼眶红的原因,她竟觉得卫昭流下了血泪。
“不知道。”
“我不明白你们功夫都那么好,为什么还要骗我?”
冬音无话,殿中空荡荡的响着风声,那些纱帐飘飘洒洒,卷过来卷过去,没有丝毫慈悲。
“你说啊!”突然卫昭生出一股力量朝着冬音冲过去,冬音只看见她还没有冲出来就开始向下倒去,她连忙去拉住她,卫昭的体重实在削减的厉害,冬音甚至觉得她碰着自己的时候骨头硌的很。冬音轻松的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用狐皮将她裹起来,趁着她这会儿没有意识的时候,冬音才拿了一碗汤来给她喂下,但她吞咽得难受,咽下几口就咽不下去了,再喂便往外呕出来。
“她怎么样?”
“再这么下去,只怕明日还能不能活过去都是问题。”冬音擦了擦卫昭的脸,把她脸上的污迹擦干净后才站起来看着花百春。花百春走近卫昭,眼见着她手里还握着那碎片,伸手想拿掉它,不想即便是睡梦之中卫昭也死死的握着那碎片,他要夺去,卫昭便用力握住,掌心慢慢的渗出血来,花百春皱了皱眉头,只好放手。
“她这样多久了。”
“自七日前便一直这样。”
“七日?”花百春忽然莫名笑了一下,似嘲讽似无奈,他把手悬在卫昭身上,掌心一动便见那碎片化成粉末。“你给她包扎好,她醒来你告诉她,等两日她养好了身体我带就她去见黎青戈,她如果还想见他,就好好吃饭,好好给我活着。”
冬音闻言却是一惊,他居然要带她去见黎青戈?他带她去哪里见黎青戈?她想问,但花百春已离去。
卫昭听了冬音传这样的话十分的高兴,也不再绝食,冬音拿给她的各样补品她都如数吃完,可这样过了几日,花百春仍旧不见踪影,卫昭便急了。
“你在骗我是不是?”
“我没有!他是这么说的。”
“那为什么他还不出现。”
“我在这里。”花百春不知何时进了屋,卫昭次次都被他这样悄无声息地进来吓得半死。
“我好了!带我去见他!”
“这么着急!”
“要不是因为他,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吃苦受罪,我偏要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花百春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跃到卫昭面前,抬起卫昭的手臂便往窗外跳起,卫昭正自惊慌失措,半空中忽然飞来一只大鸟,花百春擒着她一起落在大鸟的背上。那鸟通体血红,生绿眼,有鹰一般的爪子,尾生一翎,卫昭从未见过这样的鸟,这时候被惊吓得不轻,花百春笑着看她,就像是看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卫昭趴在大鸟的身上去摸它的羽毛,那毛像绸缎一般的滑,手捋过还有隐约的香气散出来,但很快她又被从天上俯瞰整座流金岛的场景惊住,那景象是她从未见过的宏伟壮观。她正兀自沉醉其中,大鸟忽然往下飞去,这岛上居然还有一座雪山,那大鸟飞到其中一个山峰的上头盘旋,花百春抓起卫昭落在了地上,大鸟便飞走了。
此时卫昭才注意到他们并没有落在真的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座高塔上,说它是塔却也不尽然,从构造上来说更像是个塔楼,可这大雪湮灭人迹之地,孤零零的建这么一座塔楼又显得奇怪些。
“这是干什么用的,黎青戈呢?你说的要带我见他的!”卫昭慌了,她害怕了,她内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因而她高度警觉的盯着花百春,尽量不露声色的把自己挪得离他远一点。
花百春低着头,听她说话瞥了她一眼,一眼洞悉了她心里的恐惧,他缓缓说道:“我明着告诉你,其实黎青戈是谁、长得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我带你到这个岛上不是要帮你找人,而是需要你的帮忙,如果有必要,说不定我还会亲手杀了你。”
卫昭听见这话吓得往后一个趔趄,差一点摔下塔楼去。
“为,为什么?我又没有得罪过你。”
花百春听见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转过去看了卫昭一眼,他生来就处在水生火热的生死场里,可这小姑娘的话里却处处透露着她的世界的单纯,这让花百春心生怜悯,没想到卫昭会错了意,这一眼反把她吓得身子紧紧的贴在了墙上,他只好又转头回来:“你这小姑娘,江湖里的有些事儿不是你没得罪谁就不会找到你头上这种算法的。”花百春停了停,又问她:“你知道这个世上有一颗长生珠吗?”
花百春看着卫昭,卫昭也只是瞪着他,什么长生珠?她从未听说过。
“那长生珠就是从这个岛上出去的,正是被那个叫黎青戈的人拿走的。那珠子神奇无比,能够保人长生不死,所以好多人都想要它。”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花百春笑了:“那你为什么要找黎青戈呢?“
卫昭闻言愣住了,花百春没有说错,既然黎青戈是拿走长生珠的人,她又要找黎青戈,这只能说明二者之间是有某种联系的,可是,是什么呢?
“可我身上,没有长生珠啊!“
“在把你弄来这岛上之前我可不知道。不过你身上确实有长生珠的力量,只是很微弱,可能只有长生珠的十中之一,没多大的用处。“
“那,那你放了我吧!我不找黎青戈了,我只想回家,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花百春登时苦笑起来:“放了你?说得轻巧!“
“你要长生不死就要找真的长生珠,我又没有!为什么不能放了我!“
花百春正面转向胆子渐渐壮起来,已然从害怕的姿态变成质问的口吻的卫昭,压制着心里对这小姑娘一而再分冒犯所有的不耐烦的怒火,低声说道:“你不一直说我骗你来岛上吗?事实上我也确实是‘骗’你来此的,只有你心甘情愿的来到这里,才不会显得突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如今你离家两月有余了,你在烟城离奇失踪的消息在中原已经经由云梦山庄传开了,甚至被夸大其词,传的沸沸扬扬;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不仅仅这岛上的人知道我抓了你,得到了长生珠的‘寄主’,过不了多久,中原的人也会醒悟过来你的失踪是因为什么,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知道了;我即便现在放了你他们也不会相信你不是‘寄主’,而一旦发现你身上没有长生珠就一定会转而以为我已经拿到了珠子;我若是杀了你,旁人也多半会以为我是杀人灭口;如果你有长生珠,所有的事情都会出现转机,我所面临的问题也能有解决之道,可你偏偏没有,这反倒让我棋差一招,在他手里落了把柄,如今我是进退维谷,拿不起也放不下啊!”
“这又与我无关!又不是我告诉你我有什么狗屁长生珠的!是你抓的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没搞清楚!”卫昭气极,顾不得那么许多,从地上爬起来便破口大骂,话刚说完,她就被扼住脖子高高的举起来,伸到塔楼外面,卫昭喉口难受,又不敢抓花百春的手让他放开,只好紧紧的抱住那两只手,痛苦的挣扎,脚不停得乱蹬,期望踩上实的东西。
“小姑娘!你可别找死,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都是骑虎难下了,我要是觉得没有出路了,杀了你有什么要紧的?黄泉路上还多个人作伴!”
“你,你放了我,我去跟他们解释。”
“哼!太天真了,你以为谁会相信你?”
花百春饶有兴致的看着卫昭的脸慢慢变色,她喉咙里渐渐的再发不出音,这时候他才抬手往后一甩,卫昭锥子一般的撞向祭坛的边缘,刚听得一声响,一只与之前乘坐的红鸟体貌相似的蓝鸟飞过来,照着花百春抓去,花百春从祭坛跃起,不加功夫的直直落下祭坛,那大鸟却不示弱,在空中转了一圈又朝他抓来,这种鸟最是难缠,一旦发动攻击不得手绝不回去,它的利爪又甚是厉害,在半空中跃下去抓地上的人与鹰抓起兔子相差无几,花百春眼见着它大爪落下来,在半空中出掌迎击,大鸟受挫往后顿了一下,他便趁着这机会跃开,大鸟回神快,又扑了过去,忽而天空里又飞过来一只红鸟,那上面还骑着两个人,朝着祭坛顶部飞去,花百春心说不妙,这一分神之际大鸟按过来,抓了一下他的肩膀,几乎将他的一条手臂生生扯断,花百春当即大怒,从半空中急速的跃起,跃过那大鸟,手心里的一道光汇成道道光剑,朝着那大鸟落去,大鸟不及,被那漫天的光剑射穿,漫天落下蓝色的翎羽,血像冰雹一样打在地上,撞得地面砰砰直响,花百春朝着大鸟急速落去,他的手心里转着一只完整的光剑,他落在大鸟的背上撞出砰的一声巨响,大鸟的头和身体几乎折起来,大鸟一声哀鸣,跟着便见一束光和一个黑影从大鸟的脖子穿过,大鸟的头和身子相继落在地上,把积起来几百年的那些厚雪都震松了,旁边的山上轰隆隆一片响声,雪崩了,漫天的白雾。花百春可没心思看这个,他斩断了大鸟的脖子过后立马跃上了祭坛,他只看见卫昭之前被摔过去的时候由打口中喷出来的一口鲜血还在,另外便是几根红色或者蓝色的羽毛,人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花百春颓然的坐下来,高高的祭坛空旷寥落,他居然也不感觉寒冷,肩上的伤口因为气温低也不再流血,但那些血却居然在他身体上开始结冰了,他身体微微一震,那些冰都碎在了地上,围绕着他的身体的有一道微光,天上逐渐大朵大朵的飘下来的雪花一点也近不得他的身,在那道微光外便悄无声息的融化了。他双目紧闭,辨听四方的声音,虽然没有多少人胆敢去挑战他,在这流金岛上也没有一股势力能敌得过百春楼,但就隐藏在密林的深处,有一拨乱贼领了其他一些不服百春楼的人明里暗里都与百春楼不对付,旁人不敢来袭击他,这一群人一定敢,这伙人为首的其中之一就有端木,这一点端木以为花百春不知,但其实他心知肚明。而如今这群人以为卫昭真的身怀长生珠,把她掳了去,必是想要要挟他,何不趁此机会表明那卫昭没有长生珠,把五湖四海的杀机引开去呢?他正兀自想着,忽而听见一阵飞鸟掠过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果真是那木汐架了大鸟前来,他身后跟着数名护使,花百春专属的那一只红鸟飞在最前,落在花百春的旁边。
沌·痛
“先生这是怎么了?”
“无事!”花百春站起来,抖了抖身子,肩膀还疼,他看去,居然有两分见骨,“附耳过来。”
花百春吩咐完便跳上大鸟飞走了,那几名护使分列在两旁,将他护在当中,这些大鸟在空中飞行几乎把太阳的光芒都给遮蔽了,沿路经过的城市村庄,人人都还以为是食日的景象发生了,跑出屋来看,发现是白塔的鸟队,又是一阵惊呼,好不气派!花百春心里暗自思忖,觉得地上的人煞是好笑,大祸临头居然浑然不知。
卫昭撞向祭坛的时候就已经被震晕了,往后什么事情也不记得,她醒来的时候只见四周漆黑一片,口中还是一片浓重的血腥味,背部生疼,有些许喘不上气来,她直腰坐了一会儿,感觉舒服些了,便就着唾沫吐出嘴里的血来,她感觉像是在地下,因为她的四周潮湿阴冷,还能听见似乎有地下暗流的声音,头顶有时能听见脚步声,闷闷的,连方向都辨不清,卫昭轻笑,这伙人一定也以为自己带着那长生珠,想从她这里得到这宝物吧。她挣扎着站起来,拿手摸自己身边的墙壁,那些墙壁凹凸不平,又阴冷湿滑,更让卫昭确认自己一定是被关在了地下,她正兀自想着,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又晕了过去。卫昭再一次醒来时被人声和晃动的光吵醒的,迷糊中还以为已经脱困了,但她手摸着地上,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那里,那些光不过是些火光,她定了一会儿神才能勉强看清楚离着自己好远的洞顶上站着一排的人,手里的火把亮的晃眼,人脸都难以分辨,那些人窸窸窣窣的说什么,她也听不见。
“喂!放我出去!”卫昭挥着手臂朝上面的人喊。
“你们要长生珠给你们就是了,放我出去!我不想呆在这里!”
不多时有人垂下来一条软梯,卫昭连忙抓着爬了上去,等她上到了洞口的时候,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
“是你?”
“是我!”
“你和花百春不是一路人吗?”
“那不过是表面上的样子罢了。”
“我知道了,你也想要长生珠。”
“我不想要。”
“那你抓我做什么?”
“我要杀了你,让他得不到长生珠!”端木森笑起来,那么的得意,卫昭却是一哆嗦,她不过是从一只虎那里掉进了一群虎中间。
“你找错人了,我没有长生珠。”
端木森先是一皱眉,跟身边的另外一个年级相仿的人相视一眼,他旁边有两个长相漂亮的顽童,其中有一个急急说道:“你如果没有,他抓你干什么?”那顽童说话娇媚的紧,说到花百春的时候又甚是紧张,像是怕极了一样。
“他抓错了。”
“哼!你要为自己开脱也要找个像样一点的理由啊!”另外的一个声音说到。
“我没有,是在那高楼上上,他亲口跟我说的!他还差点杀了我呢。”卫昭说着忽而委屈的哭了起来,一时激动,口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端木森和另外几个人附耳说了些话,吩咐了人把卫昭从这里带走,带到一间屋中让她好好的休息,还找人来给她看伤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