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路劲从摔散了板的破床上爬起来,屁股还是疼痛不已,就像被粗暴的护士打了一针一样又痛又麻。他揉了揉,忽然感觉一阵尿意涌起,想到昨晚瓦萨送自己回来时从外面锁上了门,不禁暗自叫苦,虽然这间屋子活像狗窝,可总不能再弄得一屋臊气吧?
他尝试着去开屋门,才发现外面的锁已经被打开了,庆幸瓦萨没忘了锁门的事情,随后飞也似的奔向离家最近的厕所。撒完一泡热尿,路劲感到腹内一阵饥肠辘辘,可是离中午还早,等到去村长家蹭饭吃时恐怕已经饿晕了,但是别人家一向不供应他早饭,路劲无奈只能饿着肚子转身回家。
忽然他想起昨晚撞见村长的事情,脑子一转,随即大摇大摆地朝村长家走去。村里人习惯早起,忙点农活,虽然瓦伦村多以渔猎营生,现在也都起了床,房屋顶上飘起袅袅炊烟。
到了村长家门口,院门大开,村长正坐在院子里露天的桌子旁,端碗辣汤喝着,见路劲进了门,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村长老婆一见路劲进门就知道是来蹭饭的,一脸嫌恶,故意地问道:“你个臭小子来干什么?”
路劲嘿嘿一笑,坐在旁边拿起包子就吃,塞了一嘴,含混嘟囔道:“仁礼叔昨天特意嘱托让我来吃饭的。”
村长老婆瞪了村长一眼,伸手要夺路劲手中的包子,怒道:“你饿死鬼托生的啊,吃得这么丧命!俺家红菱还没吃呢,你吃了她就没得吃了,快放手,别吃了!”
路劲手中的包子被抢了去,村长老婆索性连装包子的笼屉都抽了去,抱在怀里,路劲只好无辜的张开双手看着村长。
村长一脸苦笑着对老婆说道:“行行行了,不够你就再去热几个,路劲这孩子不易,让他吃一顿吧,计较什么。”他心里何尝不想赶走路劲这小子,可是把柄在手,不得不说几句好听话。
村长老婆眉毛一横,怒道:“反了你,吃里扒外是不是,他不易,那你以为老娘包这一笼包子容易啊?”
村长为难地说道:“那……那把我那份给他,我不吃总行了吧?”
村长老婆呸了一口,说道:“你不吃就滚蛋,给我干活去,我留着喂狗也没他的份!”
路劲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打定了主意,立即摆出一副同情模样,对村长说道:“仁礼叔,怪不得昨晚你去看王寡妇,我要是娶到这样凶的媳妇,也得天天去找别的女人……”
村长一听他这样说,两条腿都开始打颤。村长老婆一听“王寡妇”三字,气得眉毛倒竖,怒目圆睁,将笼屉往桌子上一摔,揪起村长,指着路劲吼声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村长百口难辨,只好谎说道:“他……他胡编呢。”
路劲忙说道:“仁礼叔,我哪里胡编了,昨晚你不是还说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明早就能来你家吃饭吗?”
村长老婆一听火冒三丈,想起刚才他忽然对路劲那么好,心中确信无疑,转身抄起一根擀面杖,便丢向村长。村长一看情势不妙,闪身躲开,村长老婆捡起擀面杖,跟在村长屁股后头追了出去,门外远远地还传来她的喝骂声。
路劲赶紧盛了满满一大碗热腾腾的稠浓的辣汤,拿起笼屉里松软濡香的包子直往嘴里塞。忽然听到屋门吱扭一声,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路劲眼中,他一愣,才想起小红菱还在家里。
小红菱刚懒懒地起床,一头长发垂在肩上还没来得及扎辫子,身上穿着一件薄衫,睡眼惺忪地看到路劲坐在饭桌旁,正笑嘻嘻地看着她,脸上一红,随即恼怒地说道:“你来我家干什么?”
路劲哼了一声,说道:“你爹请我来的。”
小红菱撅嘴喝道:“你胡说!”
路劲吃着包子,装模作样地说道:“骗你干嘛,不信问你爹去。”
“我爹呢?”小红菱打量四周,好奇地问。
路劲说道:“和你娘出去逛街了。”
小红菱说道:“哼,我知道了,你肯定是看我家人都出去了,跑进院子来偷吃东西呢!”
路劲怒道:“我呸,小狗才偷吃呢,你爹求我,我才赏脸来你们家吃一顿的好不好?”
“你就扯吧,我爹干嘛求你?”小红菱一脸不信的样子。
路劲嘿嘿笑道:“你爹求我帮忙呢!”
“帮什么忙?”小红菱将信将疑地问道。
路劲一脸神秘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好啊,你快说!”小红菱连忙答应。
路劲咳嗽着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爹打算把你嫁给拉纳,让我去说媒呢!”随即哈哈大笑。
小红菱怒道:“好啊,我以为真有什么事情,原来是在捉弄我,你别想跑!”小红菱随手抄起旁边的晾衣杆,挥舞着追了过来,颇有母风。路劲一边狂吃,一边绕着桌子躲她,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得意样子,让小红菱怒气更盛。
最后,路劲索性将剩下的包子用衣角一包,裹起来朝小红菱一笑,道声:“多谢款待!”转身逃出了院子。
小红菱追到门口没追上,气得直咬着嘴,可惜身上穿的太单薄,不敢追出去,站在院子门口望着路劲跑得没了影踪,恨恨地骂了声:“好不要脸的家伙!真该让我妈把他剁成肉馅,做了人肉包子喂狗,哼!”
她家里的那条小白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一样,摇着尾巴跑过来蹭她的脚,小红菱怒道:“养你这条死狗有什么用,就知道吃,见到这种坏蛋也不知道上去咬他!”小白狗却赖皮地仰倒在她脚边,蹭来蹭去,摇尾乞食。
小红菱指着狗脑袋说道:“哼,你啊,和那家伙一个无赖样子,干脆跟他回家好了。”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扑哧一笑,说道:“对啊,干脆你的狗名就改叫路劲,让那家伙气死!哼!”
她看着狗身上的一身白,灵感大发,连忙找来一瓶墨水,用高粱穗子沾着墨水,在狗身子上忙活起来。小白狗被凉丝丝的墨水一碰,不安分的挣扎了起来,被小红菱死死地按住,在狗身上歪歪斜斜地写上了“路劲”二字,分外硕大,这二字简直比整条狗还要吸引眼球,就像一个偌大醒目的广告牌子。
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小红菱格外得意。小白狗站在地上,扭头看着自己身上乱画的一堆东西,水汪汪惹人怜爱的大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无辜,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要这样惩罚自己。
路劲卷走小红菱家的一堆包子后,没敢走大路,生怕遇见村长和他老婆,便绕小道,穿窄巷,往村西走去。途中恰好经过井口,看到有人在打井水,他好奇昨晚的血井水有没有被烧干净,便凑过去看看。
正在打井水的矮胖男人是贝雷德的父亲,也是村里唯一的一家馒头房老板,馒头做的是出了名的难吃,简直可以用来当作石头抵御野兽。他见路劲凑过来,一双肥手在他脑袋上一拍,说道:“看什么看?见什么蹭什么,怎么老子打了井水你也要喝上几口?”
路劲见桶里面晃荡的井水清澈如许,没有一丝异味,便知道瓦里剌和瓦萨昨晚已经忙活完了,不再担心。听到贝雷德他爹这么说自己,怒火中烧地反唇相讥道:“谁要喝你的水,我是来看看昨天我朝井里撒的尿味散了没有。”
贝雷德的父亲一听,立即抽出两桶间的扁担,往路劲狠狠地舞过去,骂道:“怪不得老子刚喝水感觉味不对呢,原来是你个小王八蛋朝里面撒尿,别跑!”
路劲轻松地躲开了,伸着舌头挑衅地说道:“不跑不跑,我走着,你来追吧,谁追不上谁是王八蛋,哈哈!”贝雷德父亲拽着肥大的身躯,被路劲绕来幌去,几乎晕倒,捂着胸口气喘吁吁,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路劲笑嘻嘻地转身走开,身后粗壮的声音又开始骂个不停。他来到瓦萨家,推开门进了院子,一大堆铁匠的家什胡乱地摆在院子里,还有许多铁器在微冷的初夏早晨,冒出冷冷的白气。路劲卷着衣角,小心翼翼地进了屋,两个巨汉各自躺在床上鼾声大作,都只穿个脏兮兮的油污裤子,上身赤***口露出乌黑色的油光,煤的熏烤气味充斥整间屋子。
路劲不愿打扰他们,找个干净的地方放下了那几个包子,转身带上门出了屋。院子里,路劲拿起诸多奇形怪状的铁器,一一端详,有的如一张边口参差不齐的大饼,有的如巨大的树冠倒垂,有的如乌黑的水滴坠落……拿到一只铁管时,路劲不禁好笑起来,那根铁管上半部还是原来的样子,下半部却熔烂成一团,那团铁片仔细看上去有些像面具,五官痕迹依稀能见,可铁熔化之时,必然温度极高,谁会将脸贴在上面呢?
路劲好奇地将铁面具放在脸上试了一试,忽然一股凉意浸过脸上的肌肤,他不禁打个寒颤,手中的面具跌到了地上。隐约间,路劲似乎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白惨惨的阳光下,令人毛骨悚然。他踢了铁面具一脚,没什么反应,但他总觉得这堆破铁似乎阴森森,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心里的恐惧驱使他跑出了院子,连大门也忘记了关。
刚出大门,迎面而来一个身影便冲了过来,扭住路劲的耳朵,将他提了起来,怒道:“小王八蛋,老娘好心款待你,居然恩将仇报,搬弄老娘的是非,今天不打烂你这张嘴,我就陪我那死鬼男人去!”
路劲回头看到正扭着自己耳朵的王寡妇满脸怒色,浑身气得发颤,心虚地解释道:“婶子,我哪敢搬弄您的是非,肯定是误会,误会!”
王寡妇杏眼瞪得更大,怒道:“误会?你倒是拍着胸脯告诉我,说村长昨晚来看我的不是你?”
路劲没想到村长老婆那泼妇这么快就把事情闹到寡妇家了,说道:“是我。”
王寡妇瞪着他,怒气冲冲地问道:“谁教你这么污蔑我的?”
路劲看她气得快哭的样子,心下不忍,说道:“我干嘛要污蔑你?是村长那家伙昨晚隔着门缝偷窥你,看他那熊样我气不过,就告诉他老婆,想让他老婆帮你教训他一顿,这也算污蔑吗?”
王寡妇听到路劲的想法,怒火顿消,脸上平静了许多,眼光中露出一抹温柔,问道:“他偷……偷窥我,你当真生气?”
路劲心想这婆娘真怪,怎么这时节反而问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便点了点头。
王寡妇打量了他几眼,说道:“好,我暂时相信你。跟我去当着大家面把话说清楚,让那臭婆娘知道,回家去把自己老公管好,不要每次出事就来我家闹。”
王寡妇拉着路劲回到了家门口,远远就听到村长老婆的哭闹声,走进院子,围了很多村里人,见当事人回来了,便让开道让二人进了院。坐在地上要死要活的村长老婆此刻一看路劲进了院子,连忙爬起来指着路劲大喊道:“对,就是这小子告诉我的,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原来这王八蛋早就和这狐狸精勾搭上了!我可不想活了!”
王寡妇怒道:“嘴巴放干净点,擦干净你耳朵,听仔细这孩子到底是怎么说的,”把路劲推到前面,说道,“路劲,你说你昨晚看到了什么?”路劲无奈只好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把刚才那番话复述了一遍。众人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虽然路劲这小子平时顽皮,但这么小看来不会撒出这样的谎话来,其中几个赶来帮村长老婆助势的近亲已经悻悻的躲到人群后面,有的甚至无趣地离去。
村长老婆却不依不饶地说道:“谁知道这小王八羔子有没有撒谎?”
王寡妇讥讽地说道:“既然你觉得小孩子会撒谎,那你干嘛听了小孩子的话就来我家闹?”
村长老婆一时无言以对,强词夺理地骂道:“哼,小孩子本来不会撒谎,被你个狐狸精一勾引,还有什么东西能靠得住!”
王寡妇浑身发抖,指着村长老婆,说道:“你……你……”气得竟说不出话来。村长老婆更加得意,一连串难听的话连珠炮似的放了出来,王寡妇根本没有还击之力,气得直掉眼泪。
路劲忽然开口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仁礼叔昨晚还给我说了一件事情,原来他偷看婶子是有原因的。”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村长老婆也好奇地问道:“那王八蛋又跟你说了什么?”
路劲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缓缓地说道:“他说婶子是个寡妇,寡妇克夫,家里就会形成一种晦气,晦气到不但克自己家的夫,还会克别人家的夫,仁礼叔说他常来婶子家,就是想沾染这种晦气,早点把自己克死,让你也成为寡妇,这样你就不会总是和寡妇过不去了。”
王寡妇刚开始以为路劲真的转述村长的话,听得怒气更盛,听到最后,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众人也忍俊不禁,碍着村长老婆的面子不敢笑出声,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虽然弄不清这番话是这孩子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王仁礼真的这么说了,总之都意识到村长老婆确实有点过分了。
村长老婆一时脸上挂不住,憋得通红,抄起放在地上的擀面杖,朝路劲冲了过来。路劲早就准备开溜,见此架势,如飞箭般冲了出去,村长老婆大声喊骂着跟在后面追了出去,后面随即传来整院的哄然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