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闺迟哀毁骨立地站在许家坟前,面前山河之间,荡荡然沃野千里,然而许氏的坟墓,仅仅是个大坑而已。
以谋逆治罪,许家连碑都没有。闺迟长跪于此,眼中的恨与痛交叠起来。
从前的许贞宁,总以为许府大门是天底下最可靠的大门,不管有什么灾难,不出一月必定被自己的爷爷、父亲、母亲所消除。但这次的大难,许家没有一个躲过。
茫茫荒野,再向深处,是何世界、有何天机,那时的许贞宁如何能够预知?最终输得彻底,将疼爱她的所有人性命,都输掉了。
“爷爷、父亲、哥哥,许氏满门,我一定会手刃仇人,为你们报仇!”三跪九拜之后,慕闺迟面向坟墓而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晚风吹过,豁然间,一声衣袂破空的声音从慕闺迟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你是谁?”
慕闺迟僵在了原地,猛然回头,月光下,一个面具遮脸的男子映入了眼帘。这副面具,这个声音!慕闺迟记得,这副面具,这个人,每逢夏至就来陪伴自己舞剑的男人,这个在许家出现过又消失了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那声音再次传来,除了冷漠,还带着一丝不悦。
慕闺迟心下一顿,这个戴面具的男子自幼时与她相识,她的母亲姑母与他的母亲交好,但是那年母亲病故,接着姑母也去了,自己与这个男子的联系就这样断了,失声道:“程淮哥哥。”
“你是……?”戴面具的男子声音犹疑,不敢确定地开口,眼前的女子一身黑衣,面庞被纱所遮,看不清脸。
这女子缓缓将面纱拿下,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显得傲然不凡。
面具男子吃惊不小。
慕闺迟想不到这里竟然能够遇见故人:“我去原先相见的别苑,那里早就被拆了,夏至又过,你没有来。我偷偷派人去江南查探,但是下人禀告,江南程家已前成了一片废墟,那么大的程家,所有人都在大火里丧了命。”
慕闺迟眼泪夺眶而出:“没想到你还活着!”
那时她哭得几乎失了声,高烧四天,卧床不起。
再后来长大了,爱上了晋王,一心扑在晋王身上,几乎将这个已经故去的故人在梦里都忘记了。
烟霞过处,朗月星稀,慕闺迟惨然:“程淮哥哥,原来你还活着……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如此唤你……”
“你是宁儿?”那男子一瞬间几乎要摘下面具,但是手在半空中迟疑片刻,终究放了下来,玄燮恍然,只记得那年冬日,天地卷雪,蜂拥而入的宫女太监几乎把半人来高的门槛踏平,不愿意搬出关雎宫的自己被皇后劈脸打了一耳光,打得眼冒金花,那一刻,他想起的竟然是那个小小的宁儿姑娘。
他心中的惊诧超过了这些日子的所有,想到自己昨日在御王府解救的慕小九,竟然自称是宁儿。
这世上大概没有第二人能猜到,享誉江湖盛名的长音阁主程淮,就是当朝五皇子,贤王玄燮。
玄燮本应该大喜过望,但是再观之慕闺迟,推断她的身世,这个女子,从相貌,眉眼,年龄,各方各面,都很难相信慕闺迟的话。
玄燮七岁被烈焰掌击中,性命难保,后来每年随他母亲贤贵妃乔装打扮,戴着面具,由关雎宫出发,通过皇宫北门,以江南程家的名号拜访一户人家,每年的夏至,两个被自己称为“姨母”的美貌女子都会给他治病。那时的玄燮在贤贵妃授意下化名程淮,与那户人家的小女宁儿甚为交好,一起玩耍舞剑。
他所不知的是,给他治病的是许贞宁与慕闺迟的母亲。
玄燮十四岁,未至夏至,他的兵骑在战场上伤亡严重,他跌跌撞撞回到关雎宫,看见贤贵妃灵位的那一刻,差点伤心猝死。
永利二十三年六月,贤贵妃病故,去的匆忙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从战场上归来的贤王玄燮也再未找到过那一户人家。
即使是这么多年通过长音阁苦苦找寻,依旧找不到关于那户人家的只言片语。因为那一年,许贞宁与慕闺迟的母亲也相继死了,三个女人同赴幽冥,甚至来不及将自己的秘密交付给儿女。
玄燮知道自己的母亲做事,所有的秘密自然滴水不漏,但也就这样,苦毒发作无人相救,也与宁儿再未相见。
玄燮年龄越长,心中的冷意越浓,对命运对自己的嘲讽也越加憎恨,他寻不到那户人家,在夜夜苦毒发作后也慢慢忘记了宁儿。此时此刻,他并不知其中原委,只觉得难以置信,眼前的慕闺迟竟然就是自己的宁儿?
玄燮清楚记得,那时与母亲贤贵妃秘密前往的地方,绝对不是慕府!
忽然间眼神变冷,凌厉的眼神惊得旁边的乌鸦“嘎”一声快速飞走。
外出治病的秘密往事,这个女子是如何知晓的?如果她有心冒充,那么宁儿现在岂不是凶多吉少?
玄燮眼神顿时冷彻骨髓,一把扣住了慕闺迟的脖颈,冰冷的眼中显现出明显的杀意:“慕姑娘,你为何会知道宁儿的事情,我记忆里的宁儿与姑娘并不相似,你为何冒充她?她现在在哪里?”
手指用力,那扣住她的桎梏越来越紧,几乎就要了慕闺迟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