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下了一场,人间润了一次。
这个造句很有些问题,应该是下了春雨一场,润了人间一次。一句话的结构便有考究之处,那一段感情更是如此,真正的白头偕老需要经历过无数次的磨合和考验,否则人间到处美满,哪里有憾事,哪里又有诗意呢?
夜色很好,不如初见,春雨场场皆是让世上一切风景换了模样,但还是不如第一场了。
吴寻这样想着,然后趁着夜雨迷人视线之时,悄悄打了个喷嚏,溜回自己屋里。他每夜站在赵玲玲门前良久,但这丫头赌起气来真的是谁也劝不动,谁也安慰不了,纵然他这样了赵玲玲依然是不跟他说话。
今夜雨有些大,他心里想反正得不到原谅,淋雨太亏,还是早点回去吧。于是他就没站太久就回去了,这除了代表他真的不想淋雨,还代表了他已经有些失去耐心了,这耐心若是失去,恐怕两人的感情也就随之消散。
吴寻不知此时赵玲玲到底是什么想法,她那句让自己心头疼痛的话也到底表明了她的什么立场,吴寻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气因自己而起,无论自己想得如何打算如何,这气也归自己平复。
夜已经很深,窗外风雨不见消停,他静静盘腿吐纳,一边消化着岳流芳那道雄浑玄妙的真气,一边思考着该用什么方法平复下赵玲玲的焦虑。
她那一股子气,说白了就是焦虑,她在焦虑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不是自己,这焦虑很有道理,也不是无中生有。
当时秦王问他他就表明了自己喜欢程家未来的女宗主,也表明了自己只是为承诺而来,以秦王这样的地位和身价自然不屑于失掉自己的信誉,但赵玲玲也是女子,而且也是聪慧的女子,有从眼神中观人之感情的本事,未点破,但心里还是会沉闷,但点破后,对两人都不太好。
也真是难为她了。
风雨声更大。
吴寻无心睡眠,依然端坐闭目,但精神还是如同清晨一般明朗,他左思右想,好像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因为这事确实太尴尬。
窗外突然有琴声传来。
是有人在弹琴。
而隔着这么厚的墙,雨声又这么浩大,琴音能穿过这些阻碍,自然不会太远。
不远。
近在咫尺。
那琴声就是从一边的屋里传来的,那是赵玲玲的屋子。
吴寻不知道她竟然会弹琴,而且还弹得这般好,与她性情完全不像,顿时愣了愣。细细一听,这琴声里除了有对音律精准的控制,还有着一股淡淡的相思情愫,催人泪下。
他当然知道这相思之意具体指着什么,他并不冷血,也没有对于感情太过于回避,只是一个聪明美丽的姑娘喜欢他是很好的事情,但是两个的话那就是悲剧了,他逃避的不是她们两人,而是其中的选择。他没什么办法去选择,也没有什么办法去接受其中一人或者拒绝其中一人,这不仅仅是残忍,还是另一种他完全无法接受的苦楚,比起病痛更加苦难。
于心有愧,不忍错手毁人一生。
吴寻听着这琴声,不觉痴了,他甚至一下子觉得赵玲玲要比程蝶更加惹他生出爱意,虽然他马上醒悟过来差点给了自己一耳光,但既然想法生出,尽管是不可能的微弱想法,也是他心中有过的念头和态度,那么就会成为燎原的野草。
他真的喜欢赵玲玲么?
答案是肯定的。
那么他真的爱她么?
答案是不一定的。
爱这东西太过于深奥,多少人苦心一生都研究不出个所以然。那先天宫院长境界高得摸不着,仿佛仙人,但依然为爱恨所困不知取舍,而过去的岁月里,那道士,还有更久远的那位皇帝,金国出了名的情种,都是参不透。
参不透,就在其中。
参透看破,微微一笑,说得轻松自在,但做起来又是多困难的事情。
吴寻曾看过一本书,书中讲了人类有一个共同的劣根之所在,那就是贱,一个贱字。人拥有想拥有的东西就不知其珍贵,视其若粪土,但一旦失去,又悲歌长吁,痛不欲生,恨不得去仙岛找后悔药服下。他历世这么久日子,也看得清楚,这贱字虽然用得不妥,但事实上却的确如此,人就是因为有着这个性质,才无法真正谈得上参透二字。
吴寻再看了眼窗外风雨。
那琴声停了。
他的眼神也已经不再苦闷了。
他站起来,去柜子里拿了一支笔一张纸一点墨一方砚台,文房四宝置于桌上。
然后他研墨,点笔,落字。
落了一首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前朝一位诗人写下的锦瑟,与他现在写下的意境不同,用法也不一样,但吴寻写的意思却不是那诗人的意思,不是追忆,而是挽回。挽回得了,就不用追忆了,不用追忆,也就是人间好事了。
他放回笔墨砚台,将纸张放了放,待墨迹不再流动,便拿起纸,出门,护在臂弯里以免被雨声淋到。
吴寻再一次站在一旁赵玲玲屋子外,但这一次他不再站着,而是敲了敲门。
过了很久,里面的人儿打开了门。
赵玲玲没有打扮,而且双眼通红,显得有些虚弱,不过她还是那么美好。
她真的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姑娘,谁见了都要这么说,不这么说,吴寻一定要问问那人是不是瞎了。
赵玲玲看了一眼他,冷冷道:“琴弹完了,不是弹给你听的,自作多情没意思。”
吴寻将那张纸递给她。
锦瑟。
赵玲玲看了一眼,就把纸丢在了一边,但可以看得出她手有些颤抖,不是很稳当。
她缓缓问道:“这算是结束的意思么?”
吴寻摇了摇头。
他突然抱住了赵玲玲。
抱得不能再用力了,甚至比抱着程蝶的那一次还要用力得多,因为这里面除了爱,还有愧。
赵玲玲一下子愣住了,她看着吴寻。
吴寻也看着她。
赵玲玲说:“傻子。”
她就说了这两个字,然后就哭了起来,哭得很用力,很认真。
吴寻说:“对不起。”
“换一个。”
“好,我爱你。”
赵玲玲问道:“你声音好小,我听不清,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爱你。”
吴寻抱着她,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赵玲玲明明眼睛里还有眼泪,可她却笑了起来,道:“傻子,你明明爱我,干嘛一直要惹我不高兴,惹我哭呢,爱一个人本来就是应该很高兴才对嘛。”
吴寻说:“对,你说的对,我应该让你高兴才对,都怪我傻。”
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赵玲玲的娇躯很热,滚烫滚烫的,比起吴寻的身体还要热上不少。
他们能感应到对方的心跳。
除了体温,心跳,还有眼神中已经近在眼前的爱意,这爱意再也不受到任何其它情感和事情的阻碍,彻底展现了对方的眼前。
吴寻的嘴唇动了动,过了一会儿,问:“为了庆祝我们重归于好,要不要亲一口?”
赵玲玲放在他背后的手用力狠狠打了他的背一下,骂道:“傻子你找死啊,本姑娘你也敢亲,除非你不怕本姑娘继续不理你。”
吴寻翻了个白眼,说:“算了,哎,你真狠心啊,我又是写诗又是失眠的,还大晚上的站了好几天了,怎么说也得有个奖励吧。”
赵玲玲突然柔下声音来,问道:“傻子,你做这些真的是出自真心么?”
“那不然呢,我不是出自真心,那就是他吗疯了。”
赵玲玲又打了他一下,道:“可是你喜欢的不是我啊,你明明一直挂念着另外一个女子,我早就从你眼神里看出来了,那个女子肯定很漂亮很温柔,比我好多了。”
说到这儿,她险些有哭了出来,刚刚才有些好转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吴寻沉了沉眉头,道:“玲玲,这世上的事情都是不能两全的,我如果和她在一起了,就是背弃了承诺,承诺对于我而言和生命一样不可失去,但我和你在一起,难免有时会想起她来,你说的没错,她真的很好,不过这种俗套的故事就是这样,烂透了。”
赵玲玲问道:“你这样不心疼吗?”
吴寻苦笑道:“当然疼咯,可是疼归疼,生活还是要继续,明天的太阳还是照样升起,事情总是要解决不能一拖再拖,我现在觉得我们在一起也很好,玲玲,我这人不太擅长说那些酸透了的话,我想说的你已经知道了。”
赵玲玲摸了摸他有些瘦的脸颊,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也爱你。”
“你说啥?没听清啊。”
“你!好,算你狠,本姑娘又钻你这傻子的圈套里去了,失策啊失策。”
“别废话,赶紧说。”
“不说。”
“不说挠你!”
“不说。”
吴寻正想用个办法让她乖乖开口,但他们抱在一起这么久也没分开的意思,他也不好调戏过度,想了想,不再逼迫。
而赵玲玲却是面上露出了一丝难色,道:“我不说,换一个法子吧。”
“什么法子?”
吴寻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嘴唇上一烫。
赵玲玲吻了他一下,不过这说是一下还真够短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没了。
吴寻舔了舔嘴唇,抱着她更紧了些,道:“不行,这算什么,让我来!”
“你来你个大头鬼啊,松开,我困了。”
“不准困,等我亲一下!”
……
闹了半天,最后的结局还是赵玲玲把吴寻推了出去,把门咣当一声上锁,免得这个小色鬼又进来了。
吴寻索吻失败,还反被占了便宜,嘴角抽了抽,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这丫头嘴唇真是又柔又甜,以后有机会还是得自己亲自品尝一番,真是的,结婚都不久了还这么害羞干嘛呢。”
他嘴里碎碎念着,走了回屋,坏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他现在什么也不多想,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逼着自己睡了过去。
他什么都不敢想。
要是想了,恐怕又是心底一阵剧痛吧。
此事难两全。
有一首词的意境真对,不过他可不敢写。
毕竟开心就好。
毕竟事情总要有结果。
吴寻觉得既然自己在这边安定了下来,那明天最好就不必过于拘束,去找点事做最好,他虽然寄住在此,又有道人的关系,不过吃人嘴软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去找些事情做,虽然赚的钱比起秦王财力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但还是要做。
吃丫头的软饭?
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