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没有风,灯火摇动是因为某些气息的关系。那气息来自院长白色裙子的鼓荡,不对,是院长的气息引发了她白色裙子的鼓荡和灯火微摇,是这样的。这东西看起来对于她而言也有一定意义,与她毫无关系的东西又怎么会让她这个境界的人沉不住气呢。
吴寻眼神如那灯火一样,微微摇动,他拆开信封,里面有一颗沉甸甸的印章落在他的手中。
这枚印章上没有人的名字,他稍微看了看,印章上只刻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也许只有掺些印泥印下才能看清。
一旁院长仿佛知道他的心思,道:“这东西你好好拿着就行,别想着去印下字看看,事关重大,少拿出来,不过你现在的境界印也印不下的。”
吴寻疑问道:“既然事关重大,为什么不放在这么隐秘的地方却要拿给我呢,而且我印不出字,拿着又有什么用呢?”
院长微恼道:“别问东问西的,这又不是我的意思,岳流芳那厮说死就死了,他的意思我又问不到,你只要拿着便好,其它事情到了时候自然你就明白了。”
吴寻将印章放入怀中,拍了拍,再看信封,里面还有封信。
他抽出信,展开。
只见信上字迹有些潦草,应该不是个文人写的,他虽然猜到信是何人所写,但也倾下神来,仔细看着。
“与某人。”
这是信的开头三个字。
“我知我命不久矣。皇上龙体不康,隐隐有旧疾发作,朝中虽有人知晓但却无人敢言,御医张泽虚的死,中间意思明眼人如何看不出来?我之兵权甚大,且境界已至遁玄,皇上如何能让我活,我又不明大体,屡屡为民间疾苦冲撞诸大臣,想必此次不得幸免。那太子我见过数次,虽是脱去童真,但依然心无城府,想来皇上不欲我站在太子身后,而我性情不羁,自然是站不到他身前,于是唯死一途,秦金这小卒已发我五道金牌令我速回,可我几乎已率兵打到金国国内,如何能退。我虽知我必死,然以我身为我大宋多做一件事数件事,便不虚此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我死后,几员大将皆是无甚进取之心,不足以托大,我从烂庙中得来之物给不得他们,只好作此下策,有违将道,但我别无他法,愧哉!”
这一番话写完,吴寻见笔迹一顿,知道是笔者心绪有些乱,写起来很不流畅。
他抖了抖信,离灯光近些,往下一段看去。
“我之一生,无愧国家无愧社稷,虽年少荒唐,一心所向,得罪之人无数,但自参军来多有建功立业,想来我身死后,后人将敬我,倒也是生平快事。我对大宋尽忠如同昨日,虽至此枯槁之时,依然如此,大宋君臣对我多有打压陷害,但见我信者定要知晓,大宋非君之大宋,亦非臣之大宋,乃是万万民之大宋,为民成事,自留名青史,纵然千疮百孔,但外邦蛮人谈我色变,将军领兵见我惊惧,岂不快哉!尔等晚辈之时,大宋经无我之劫难,金国定然起势,见我信者无论尔为何人,只要知此意,不愧对社稷国家,也是我之功德了。我常常去往先天宫,院长乃我之妻,此信与她倒也无妨,我之一生也多承蒙她恩惠,将我引入正途,包括我之修为,亦是她帮助有加。人生在世,无非守国疆土,深爱一人,其他事皆为云烟。我两者皆顾,终于枯竭,想来秦金的金牌又将到此,我舍兵权回去,定遭毒手,未见大宋一统江山,惜哉,惜哉!我之尸骨,或葬于十里长亭中,受万古风雨,但我心仍念及大宋,若皇上泉下有知,却不知作何感想了。见我信者,勿忘国犹,我于泉下绝不瞑目,定要看着这江山将成为何等模样,若我不死犹存,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信尾落款,寥寥几笔。
“岳流芳。”
“于昭兴十一年。”
信至此,再无一字。
吴寻刚刚一读完,信纸与信封突然就化为了一道神光,没由来得一眨眼就进了他的手中,他只觉到一阵神清气爽,那本来晦涩不堪的一点点真气一下子变得雄浑了起来,他知道这定是岳流芳的真气。
岳流芳将他一股真气化为信,待人读完后便将这股真气渡入读信者的体中。若是此人比起他境界还要高,那自然没什么用,但若是像吴寻这样初入修行的小少年,就几乎能把他的真气完全改善了。
吴寻心中万般感慨,又感激不已,有无数言语,需要他整理一番。
院长在一旁问道:“如何?”
吴寻反问道:“他说院长你是他妻子,是真的吗?”
院长恼羞成怒,一步过来,指着他道:“这话你要敢说出去,我便杀了你!”
吴寻道:“我虽不会说,但院长想来也不是会随便杀人的人。”
“我就是。”
“……”
院长突然叹了口气,道:“想起来也是多少年头了,那厮入了遁玄境,比起我来一筹不让,也算是个天赋不错的人。”
吴寻认真地说:“想来院长要说的不是天赋的事情。”
院长怒道:“我就最看不得你们这一模一样的认真劲头,烦不烦!我是喜欢他,可他已经死了,死到十里长亭的不知哪个山包包里去了!”
吴寻有气无力地低声道:“可是院长你还是喜欢他啊。”
“对,没错。”
吴寻赞道:“不愧是大修行者,院长的心胸果然开阔。”
院长挥了挥手,道:“你先走吧,从反面出去便回到了二楼,还有,以后不要在我这儿读鬼方国金国的书,我很不喜欢,你既然是他的传承,就也不能喜欢。”
吴寻虚心道:“院长教诲得是。”
院长哼了一声:“虚情假意,快走吧!”
吴寻知道两人的关系后,提到妻子一语,便觉得院长心绪大不一样了。他本感觉不到,但受过岳流芳的真气换体,一下子就感应到了这些微妙的变化。那真气渡过来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他甚至连感觉都没有,却有着这么大的作用,实在难以想象真气的主人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遁玄境,那是个什么境界?
他想着想着,一步迈出,果然眼前世界一换,顿时变成了书楼二层,外面春光清明,让他神色一亮。
吴寻走出去,随意逛了逛,见时辰快到了,于是叼了根狗尾巴草,坐在前宫的这座书院门口,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在心里消化着岳流芳的话和他的真气。若说那真气给了他的修行莫大帮助,那么那信中的话,便是让他的心灵受到了一次强烈的碰撞。
大宋乃是社稷之大宋,乃是万民之大宋。
这番话他从未听说过,就连那臭道人给他的书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话。
大宋若是百姓的大宋,那为何那些大人和皇帝陛下才是主宰者呢?
他依然有些不解。
不一会儿,书院里响起了一声钟鸣,人声顿时鼎沸了起来,这是下课了。
许多华服公子千金从里面走了出来,吴寻看了半天,才看到被一大堆公子哥围着的赵玲玲,那些公子哥嘴脸都有些谄媚,个个都要讨好她的欢心。果然美好的姑娘也不是很好当的。
有几个公子哥见过吴寻,参与过追杀他的滑稽事件,此时看到更无好感,道:“这不知是哪儿来的混小子,竟然敢一直跟着玲玲你,多半是图谋不轨,我们帮你教训他吧。”
赵玲玲笑了笑,道:“算了吧,我认识他,他是我的保镖,也是……”
“玲玲,什么保镖啊,还不如请我呢,我武艺不弱,几个大汉都不是我的对手。”
“是啊是啊,我也是。”
赵玲玲突然低下头,喃喃道:“图谋不轨……若他真的能敞开心来对我,就算是图谋不轨,那也不错啊。”
她好不容易甩开了一大群人,走到吴寻面前,问:“喂,傻子,生气了?”
吴寻也问:“生气?我干嘛要生气啊?”
赵玲玲拍了拍他,说:“好啦,没生气就好,我们走吧,你作为保镖,起码得尽到责任吧。”
吴寻无奈道:“哦。”
“傻子,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饭吧?”
“我现在很饱,需要消化。”
“好呀,你背着我偷吃了东西,也不分点给我。”
“怕你长胖。”
“我不会长胖啊,我很胖么?”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两种都听。”
“真话是,你很胖,假话是,你很胖。”
“傻子,你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