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有座官邸很出名,皇帝陛下有二十多个兄弟,其中最出色的大概就是秦王了,他善于处事,与先帝关系极好,却在夺取帝位的血腥战争中选择了退出,逃过了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很聪明,所以很光鲜地活到了现在,而且是在这座城池中。
第一是他的确聪明,在金兵入关时主动献出封地给皇帝陛下,深得其信任,他不求激进,和那几个守着一点儿地方的兄弟不同,他只求信任,若是没有信任,所谓免死金牌所谓父皇遗训,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二是他背后有一个很大的势力,那个势力叫做道宗。
道宗是整个天下,包括宋国金国辽国以及更北方的游牧民族在内最大的信仰集中地,也是修行者最多最强大的地方,道宗在每个国家里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势力范围,不受君主制衡,不受战争影响,底蕴深厚,无人敢动。
道宗在宋国的势力很大,大到皇帝陛下也控制不住,而宋国道宗的主导者,便是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虽然前几年就已经游荡江湖,脱离了庙堂,可他与秦王家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除却以前的一笔风流债,还有一件让他不得不停留的事情,那就是秦王与他有亲属关系。
他若倒了,秦王一定会倒。
反之,秦王倒了,他却可以不倒。
所以秦王一定要和他拴在一条绳子上,听说他有个特别欣赏的小徒弟,秦王便主动提出成婚一事,国师与他都心知肚明其中因果究竟,那所谓的承诺其实只是虚妄,真正重要的是两人的互相牵制关系。
换句话来说,就是在这场婚姻里,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无论两方情愿与否,都是牺牲品。
此时,秦王府后院,秦王正喝着茶,看着他夫人养的一院花,初春开得美丽,令他流连。
秦王已有三十余岁,虽然比起皇帝陛下要小上不少,但也早已经不再是年轻时权力争霸舞台上闪耀的明星了,现在的他,若除去秦王这个帽子,也许还不如平民百姓。
这就是身居天地脚下的必要牺牲。
可其实这种牺牲是很值得的,因为天子脚下,他秦王的身份和皇帝陛下的信任给他带来的利益,要远远大于那些固守自封的兄弟们。
一管家低头过来,语气谦卑,问:“殿下,人来了,已经坐了一会儿了,要不要让小姐过去?”
秦王摇了摇头,道:“谁知道那疯丫头现在跑哪儿去了,等到晚上再说吧,现在本王亲自去,本王有些问题想考考他,你先退下吧。”
管家明白秦王意思,他从此事多年,自然摸得清秦王心性,也不多嘴,兀自缓缓退下了。
而此时秦王府迎客亭中,吴寻已经坐了一会儿了。
他喝了两杯茶,茶水很香,在程蝶那里他还没喝过这么香的茶,也许是程蝶不喜欢口味太重,偏于清淡,毕竟她家世恐怖成那样,别说一种茶,就是满天下的所有茶都能统统搬过去。
正百无聊赖赏花时,只见府中远处走来了一华服中年人,急忙端正姿势,正襟坐好。
那中年人走过来,一身气势不算浓烈,但依然是淡中有浓,让吴寻心跳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此人,非比寻常!
那中年人坐在他对面,笑道:“不必拘礼,本王知道你,你师父跟我说了很久你的事情了。”
吴寻此时不用猜也知道了,此人便是秦王!
他一生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那沣城中的左仆射从事,此时见到这个等阶的人物,心中终究还是无法完全淡定,有些波澜起伏。
吴寻愣了愣,马上觉出了自己的失礼,急忙作了一揖,道:“草民吴寻,见过秦王殿下。”
秦王摇了摇头,说:“你师父看来没跟你说过咱们两家的关系,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便不必来这么多礼节了,照我看啊,就简单些,叫本王秦王就好了。”
吴寻微微一笑,道:“那草民……不,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来这秦王也挺好相处的,他与那臭道人中间的事情看来极为复杂,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好,不过这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吴寻一笑之间,心中便有了思量。
秦王大笑,道:“好,好,果然是国师大人的弟子,想当年,本王也是这样的性子,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气魄!”
吴寻道:“秦王说的是,我谨记在心。”
秦王传下人上了两杯茶,说:“你之才学,本王已经听国师大人说过了,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本王那疯丫头却是对你这个未婚夫颇有成见啊,叫本王出了几个问题考考你,本王也是没办法,小孩子性情嘛。”
吴寻恭敬道:“秦王就不必与我解释了,我知秦王苦心,但说无妨。”
秦王一点头,道:“好,那我先问。”
他也不假思索,直接开口就问道:“吴寻,这乱世纷争,我宋国三面受敌,作战不易,你若为将,当如何行事?”
吴寻心里一笑,暗道这明明考的还是我学识问题,你女儿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肯定是你想通过我把你的意志和那臭道士的某些想法带到军中去,不过我暂无参军意图,你问也白问。
他才思何其机敏,随口便答:“若按我之想法,必先合辽灭金,再合鬼方灭辽,形势便解,虽说其三者皆窥视我大宋疆土,但他们并未达成联盟,也没有共同利益可言,而对于我等来说,我等所给出的利益,是足以让他们三者任意两方互相厮杀起来的。”
秦王一拍桌案,眼中露出浓浓惊疑,问道:“这真的是你自己想到的?”
吴寻拱手道:“回秦王话,的确如此。”
秦王心中暗暗吃惊,想不到这世上真有能比肩岳流芳才学的人,想当年岳流芳明知自己逃不过大劫,写下遗书供后人破敌所用,便提到了这个方法,只是无人敢用,这少年竟然也想得出,当是用兵奇才。
吴寻倒觉得没什么,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兵法而已,稍一演变,花不了多少心思就能想到。
其实的确如此,这只是最简单的兵法。
吴寻也许是真有些用兵之能,但要说是奇才,恐怕太过分了些,秦王等老一辈,将岳流芳当成偶像般膜拜,对他的用兵之法尊之敬之无比追崇,如今听闻吴寻的方法,自然是掺杂了这些情绪在里面。
秦王点头,道:“不错,第一个问题,你过了。”
吴寻谦虚道:“非我之能,乃是国师大人苦心教育得出的结果。”
秦王点头,道:“不必谦虚,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
“请秦王讲。”
“好,吴寻,你且告诉我,你若和我那疯丫头成婚,你是真心愿意吗?”
吴寻稍稍一沉默,吐了口气,道:“抱歉,可能不是。”
秦王本以为这个问题是最简单也最容易得出结果的,但这个结果得出得很快,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秦王一皱眉,问道:“为何?我需要一个理由。”
吴寻道:“虽然我也很想让事情两全其美,但我真的没有办法,这个问题我也思考了很长时间,我只能说现在我是为了承诺而来,说到真心,我无法把我的真心分成两份。”
秦王神色一变,沉声道:“你莫非是喜欢上了其他女子?”
“是。”
“何人?”
“秦王是想听名字还是想听结论?”
“现在这件事的结论不是你能定得下来的,因为牵扯到了很多事情上,你只有告诉我名字的权力。”
“是,我喜欢的人,她是程家未来的宗主。”
秦王眼神冷了下来,他先前的样子倒还算得上淡漠,但此时已经有些寒意了。
他斩钉截铁地告诉吴寻:“不可能,不说其它,她比你年纪大,有违常理。”
吴寻此时虽然被秦王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但依然坚持:“可是喜欢,与这些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秦王沉默了。
他也沉默了。
过了很久,秦王神色平复,道:“那先跳过这个问题吧,你们的感情总会磨合的,这件事就当我没问过,你也不要多说。”
吴寻说:“遵秦王令。”
秦王叹了口气,道:“现在是最后一个问题,其实也已经不算是问题了……那疯丫头认识你,你也应该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