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飞来飞去的乌鸦毕呱呱经常给猴子即加带来挖山人的坏消息。
在青云岭,许多种极为珍贵罕见的植物正濒临灭绝。一种不起眼的名为药锄的工具正在制造无可挽回的悲剧。即加为此深感忧虑。
即加思谋着,用什么法子来阻止这一进程?
在青云岭,有一种人,几乎无所不在。你无论到什么地方,即或是最偏僻、最险峻的去处,总是能够看到他们走过后留下的痕迹。
这是深山采药人,穿着简朴,背一个背篓,手拿一把药锄。就是这把药锄,把偌大的山岭,翻了个遍。
那些最名贵的药材,奇货异珍,藏身在大山的最隐蔽之处,终不免被这把不起眼的药锄一一勾起,带出山外。
即加走进大森林,在光线暗淡的林下,只见大片大片的黑色腐殖土被翻起,那是深山采药人留下的痕迹。
许多中国人尊牡丹为国花—国色天香。学者们探讨牡丹的起源,其中一支紫斑牡丹源于秦岭。
原先秦岭山中繁盛的野生紫斑牡丹,现在已经很难觅其踪迹。
一位学者化数年时间在秦岭山中寻找到一片野生紫斑牡丹群落。
这种被看作富贵之花的植物适应性实在惊人。
早春,寒冷的山里仍飘着雪。紫斑牡丹在雪中开始萌芽。在上层树木叶片刚刚展开的时候,美丽硕大的牡丹花已经开放了。
距这片牡丹几里路外,在一个十余米高略为凹进的石崖上部,有一株单独生长的野生紫斑牡丹。他的根扎在石崖中,是这片石崖把他养大。
有诗一首,赞这山中的牡丹:
一片旖旎傍小溪,
千娇万态夸富丽。
谁识凌霜茹雪身事奇,
尔之种实源自大山里。
遒枝擎叶捕光曦,
奇根入崖汲岩力。
花容养成群芳低,
国色天香岂容易。
可惜,红颜命薄。野生紫斑牡丹花大色艳,即使隐藏在林中也很容易被人发现。采药人把牡丹的肉质根掘出,剥下皮捆成捆,送到收购站,收购站称之为“丹皮”,是一种药材。
学者费尽艰辛寻觅到的这片野生紫斑牡丹,在他走后不久,被连根掘尽。
被连根掘尽仅仅是这一种植物吗?在这座大山里,这样的事比比皆是,比比皆是。
采药人有他们的行规,一般挖药之前要先拜山神。猴子即加决定带着乌鸦毕呱呱去山神庙看看。
他们来到半山坡一块突起的石崖下。一座小庙,一扇不大的窗户被木板钉住,顶部拱形的门很小,门板虚掩着,从门缝里望进去,里面黑洞洞的一片。
庙的前面有一块平地,两株古柏。那古柏苍苍凌空,气势非凡,给这一屋一坪平添一种古刹应有的肃穆气氛。
猴子即加爬到古柏上静静地等候那些欲向山神行礼之人。
这天下午,沿着小路上来两个人。
两人一前一后,皆背着一个大背篓。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头发已然花白的老汉。同村的年轻人称之为“磨子叔”。
这个看似普通的老人有着非同一般的眼力,这好眼力可以穿透大山,穿透树荫浓重的森林,穿透那谜团一样的云雾湿气,在那最为隐蔽之处,探得他所寻求的宝物的踪迹。
跟在磨子叔后面的是一个年轻后生,磨子叔称他为祥娃子。
吱呀一声庙门被推开了,两人走了进去。庙里光线暗淡,正面一尊神像居高临下望着前方。神像后面以及屋梁上方一片昏暗。
磨子叔摆上一些核桃、枣馍做供品,焚起了香。开始磕头、祈祷——请山神。
请山神就是祈求山神来接受他的礼拜和供奉。
磨子叔虔诚地磕下头去,忽然听到上方有唰唰的响声,不免有些吃惊,莫非山神爷真的来了?
原来,猴子即加在两人磕头的时候悄悄爬到了光线昏暗的屋梁上,躲在梁柱的后面。看到磨子叔撅起屁股磕头时那种痴迷的样子,忍俊不住,不由得两手在木梁上乱抓,发出唰唰的响声。即加完全无法理解人类敬鬼神之事,只觉得他们那些怪异的行为十分可笑。
磨子叔听到了梁上的响声,神色大变。请山神,希望山神听到他内心的祈求。山神爷真的来了,却又觉得可怖。山神爷究竟长得什么摸样?磨子叔不敢朝上看。
看到下面磨子叔惊慌失措的样子,即加更觉可笑。抓起梁上的蝙蝠屎,朝下面撒过去。
蝙蝠屎带着灰尘,刷刷而下。下面两个人糊得满头满脸。磨子叔迟疑着,想跑却又不敢跑,头磕得咚咚响。
祥娃子向上看去,光线太暗,又被灰尘迷了眼,什么也看不见。
即加顽性大发,抓起一个木片,把梁柱敲得咚咚响。
两人被闹得失魂丧魄,急忙退出庙外。
磨子叔从背篓里取出一个红布条,把他绑在柏树的枝桠上,拜山神的仪式到此也就结束了。
两人急急忙忙朝山上去。
待两人离庙而去。猴子即加心想,庙里哪里有什么山神,只不过是一个顽皮猴子的搞笑剧(恶作剧),把磨子叔吓成那种样子。既然他惧怕山神,就让他心目中的“山神”教训教训他。继而又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教训他,才能让他收手?对,就是这种搞笑剧。毕竟,挖药人不似带枪的鸺子哥那般凶狠,即加不想伤害他们。
乌鸦毕呱呱还在柏树上等着即加。即加跟他打个招呼,随即爬到柏树上解下那条红布带,把他系在毕呱呱的脖子上。笑一笑,对那只鸟儿说:“去,给那两个人瞧瞧。”
又一个新的搞笑剧开始了。
正在爬山的两个人,突然听到头顶上有只乌鸦呱呱地叫,抬头望去,两人都很是吃惊。一只黑乌鸦,脖子上竟然挂着磨子叔带来的红布条,也不远去,只在两人头顶上扑着翅膀飞,好生怪异。
黑乌鸦不是什么吉祥鸟,磨子叔想拜那个红布条,却又不想拜乌鸦。稍稍犹豫,磨子叔终究屈膝跪下,磕下头去。
祥娃子站在那里不动,他不想给乌鸦磕头。
乌鸦毕呱呱有些生气,他朝着祥娃子扑面冲过去,祥娃子吓得转身就跑。
乌鸦飞走后,磨子叔生气地教训祥娃子。
磨子叔认定是山神爷收了他的红布条,红布条肯定是在山神爷手里,红布条就代表山神爷。他因此责怪祥娃子不给红布条磕头,得罪了山神爷,可算是惹下祸祟了。
这天晚上,他们宿在一个破旧的窝棚里。窝棚是依托一棵倒伏的枯树搭建起来的。
待两人钻进窝棚,猴子即加开始了又一轮的搞笑剧。
他先把象征山神爷的红布条挂在窝棚边一棵大树上。又在地上捡了些石头,朝窝棚扔过去。
窝棚里的两人夜梦正酣时被一阵噼啪声惊醒。两人拿了手电出来看,就见一棵高高的大树上挂着那个醒目的红布条。
见到象征山神爷的红布条高高在上,磨子叔诚惶诚恐,不由得双膝跪了下去。
祥娃子想了想,跟着也跪了下去。
磕了一阵头,没见有什么动静,两人回到窝棚里继续睡觉。
这时,即加的石头又扔了过来,在窝棚顶上噼啪作响。
黑暗中磨子叔坐起来念叨,“山神爷保佑呀。”
只要听到磨子叔祈求山神保祐的声音,即加就停下手来。听不到磨子叔的声音,即加就又开始扔石子。
搅合了一夜,两个挖山的人被猴子即加的搞笑剧折腾惨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森林的时候,两人走出了窝棚。
一夜担惊受怕,磨子叔脸上显得十分憔悴,祥娃子也是无精打采。
两个被搅合得疲惫不堪的人,赶早出发去寻找他们心中的好运。
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走得汗流浃背,直到下午,忽然看到磨子叔喜上眉梢,指着远处一处密密森森的林子,说:“清气,清气。”原来,挖药人的慧眼能够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一种“清气”。有“清气”的林子里准定有天麻。
两人进入一片幽深的栓皮栎林里。
就在两人进入林子的时候,头顶上一只乌鸦怪叫一声飞走了。
乌鸦毕呱呱把两人进了林子的情形告诉了猴子即加。即加吩咐毕呱呱:“好鸟儿,快去,把山猪庞嘟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毕呱呱很快把那只壮硕的山猪带到即加面前。即加把那红布条缚在山猪庞嘟的脖子上,吩咐庞嘟如何如何去做,山猪对猴子即加的搞笑剧会心地笑一笑,点点头。
磨子叔手里提着药锄,低着头,仔细搜寻,不放过一棵小草。寻来寻去,搞了好久。终于他在一棵小树旁停下来。他蹲下身,把药锄放在一边,开始拔草。很快他手底下显出一个姆指般粗的嫩黄色幼苗。
磨子叔面色凝重,俯下身,对着那嫩芽磕了个头。用药锄松开旁边的土,再用两手把那黑色松软的土拨到一边,一个长形土豆般的块茎露了出来。再向前去,一个接一个,一共得到八颗天麻大块茎。
祥娃子高兴得几乎叫出来,但磨子叔叮嘱过,挖到天麻时不准出声。土里的天麻听到人的声音,立刻跑得无影无踪。
磨子叔用一块麻纸将那些块茎小心包裹起来,放进背篓里。
走出森林时,两人都显得兴高采烈。
忽然间,山猪庞嘟从斜刺里冲过来。只见山猪的脖子上绑着一个红布条。
磨子叔见到红布条,不由得跪了下来。
祥娃子看到那头凶猛的山猪,拔腿就跑。
山猪并不在乎磨子叔对他磕头有礼,朝着磨子叔的背篓猛撞,把磨子叔撞翻在地。
形势十分凶险。祥娃子对着磨子叔大喊:“叔,跑呀,快跑呀。”
可怜磨子叔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腿软得站不起来。
山猪庞嘟硬是把磨子叔的背篓拱到地上,尔后把头探进背篓里一阵乱翻,用嘴叼着那包装着天麻的麻纸袋,转身朝林子里走去。
看着山猪转身,惊魂初定,祥娃子折转来回到磨子叔身边。只见那老汉满脸是泪。
辛苦了一天的收获就这样丢失了,祥娃子同样心有不甘。他循着山猪的踪迹再回到林子里。远远看见那只山猪用头把黑土拱开来,把几块天麻抖落出来,放进翻开的土里,再用黑土掩埋好。做好这些事,山猪对着祥娃子凶凶地呲开牙,祥娃子只好转来。
又累又饿又担惊受怕,两个挖山人坐在那里半会儿不想动。
祥娃子被那些怪事搅得心烦,实在不想干了。一个劲劝磨子叔下山去,无奈老汉脾气倔,怎么劝都劝不转。
这一天晚上,两人仍宿在一个窝棚里。头天夜里没睡成,又累了一整天,两人早早就睡了。
即加和毕呱呱栖在窝棚旁边的树上。即加心里感叹,没想到这个老汉如此倔强,用了一连串的搞笑剧,老汉就是不走。即加,即加,对这么一个倔老汉,你还有什么绝招可以用?
就在这时,黑暗中即加听到远远传来猫头鹰叶光的叫声。猴子即加摩挲着头上的“金瓜”,连拍三下,心里有了主意。即加不由自主笑一笑,说:“脑筋转动,马到成功”。
即加问毕呱呱:“你说说看,夜晚什么的叫声最可怕?”
“秃鹫,”毕呱呱不假思索,肯定答道,“我一听到秃鹫的叫声就会浑身发抖。”
“还有呢?”
“还有就是猫头鹰。只要听到他的叫声,所有鼠类都会抱头鼠窜。当然,红毛鸡叫声也是怪怪的。”
“很好,”即加满意地对毕呱呱说,“你现在就去帮我把秃鹫、猫头鹰和红毛鸡请到旁边的林子里,我要请他们帮帮忙。”
毕呱呱飞走后,即加悄悄钻进窝棚里。两个疲惫的人鼾声如雷。即加在那里摸索了一阵子,找到磨子叔和祥娃子的手电筒,把它们带出窝棚,扔到远远的草丛里。
当四只鸟儿和即加聚在一起后,他们在远离窝棚的地方举行了一个短暂的音乐会。即加作指挥。他让那些鸟儿一起发出或愤怒、或凄惨、或古怪、或激烈的鸣叫声。四只鸟儿俨然是在做四重唱,也许那是世界上最难听的四重唱。在这漆黑的深山野岭中,这种怪异的发声组合可以令听者魂不守舍,噩梦连连。
做好了这件事,即加请毕呱呱去山下有人居住的地方找一个塑料袋,捉一些萤火虫放在里边。
在高高的山崖上生长着一种植物叫山丹花,色极浓艳。即加取来他的花瓣,用树胶粘得满头满脸,粘好之后,即加的头一下子大了一圈。
打扮停当,一场好戏就开演了。
半夜时分,窝棚里正在酣睡中的两人被一种击打树干的声音惊醒。两人战战兢兢走出窝棚去查看。磨子叔看了看树上,立刻感到浑身酥麻,像过电一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只见高高的树上有一团鬼火般的荧光,荧光照出一片朱砂般的红,那分明是一个像人一样的头,火红中有一双眼睛似乎在发光。旁边隐约可以见到树的浓密枝叶,枝叶后面是一片黑暗。
孤悬的一颗头,双目炯炯有神。祥娃子一动不动呆呆地看,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
“山…山…山神…爷,山…山神爷呀。”磨子叔舌头都僵了,说话含混不清。
“山神爷”的头开始左右摇摆,像是在向他们示意。
下面两个呆头呆脑的人却是什么都不懂。
突然“山神爷”发怒了,张嘴大吼一声。紧接着就听到像是地狱里传出来的“四重唱”。
漠漠黑夜中,骤然响起闻所未闻的极端恐怖声,两人的神经被这种猛烈的轰炸所震慑,浑身颤抖,六神无主。
磨子叔浑身乱抖,磕头如捣蒜。
祥娃子完全身不由己跪下磕头。
磕得正起劲,忽然间那怪声戛然而止,四周即刻一片寂静。
再抬头看时,鬼火没有了,山神爷的头也不见了,只有夜的黑暗。
好一阵子,两人跪在那里。
还是祥娃子先起身,他走过去,把磨子叔搀扶起来。黑暗中看不清磨子叔的脸色,只觉得他浑身仍在瑟瑟发抖。
清晨的曙光照进窝棚,驱走了夜的凉意。磨子叔不再发抖。
祥娃子打破沉默,问:“叔,你看见山神爷摇头没有?”
磨子叔迟疑说:“像是在摇头。”
“不是‘像是’,的的确确在摇头。”祥娃子不容争辩地说:“我看得清清楚楚。”
磨子叔没有跟他争。
“昨天下午我跟你说,山神爷不愿意你拿走他的宝贝,你还不信。黑天半夜的,山神爷发了威,你没看山神爷的脸都涨红了,还一个劲地摇头。为啥?意思很清楚,不让咱再干了。再干下去,没得好果子吃。”
磨子叔默不作声,唉声叹气。拿出旱烟袋,坐在一块石头上,抽了一袋烟。把烟斗在石头上磕了磕,起身去窝棚里收拾背篓。
“做啥呀?”祥娃子问。
“你说做啥?下山。”磨子叔像是在生气,也不知他跟谁生气。
两人一前一后下山去了。
有关磨子叔在山上的奇遇,各种不同版本的传说不胫而走,四乡八镇传得沸沸扬扬。
磨子叔从此闲置了他的药锄。
之后仍然有人去深山搜寻珍贵药物。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遭遇山猪抢夺所挖药物埋入土中之类的古怪事。
有关山神爷的传说越传越玄,去深山挖药的人越来越少。
显然,这大山的守护之神不允许他的珍爱之物被人窃走。
这大山守护之神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人们哪里知道,他原来是一只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