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短短片刻当中,小巷局势错综复杂,俨然已经展露出个江湖的缩影,颇有种“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感觉。
原本占尽先机的富贵驿,竟在霎那间转做了颓势,而方才险象环生的屠清等人,此刻竟可以从容离开了。
眼看着嫌犯栾富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柯镇江两眼已经瞪得滚圆,两排牙齿咬的吱吱做响。
“陈膳,好深的算计,可你难道就不怕来日我带人平了你的石头崖么?”
柯老捕头是可敬的,因为他的处境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迷药的麻痹下,即便是三岁孩童,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取他首级。
即便在这个状况,老捕头也敢出言阻止,这就证明柯镇江有着极强的原则性以及责任性。
但六衙五班房毕竟不是柯镇江坐头把交椅,真想讲究公正严明,还是要看浈江府衙的意思。
陈膳悠然的踱出几步,直走到柯老捕头面前,双眼盯着那几缕稀疏的白发感叹。
“柯老爷子,单以您来说,自然配得上问心无愧四个字,可您难道忘了,您的老搭档,也就是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了么?”
登时柯镇江如遭雷击,枯槁的脸上显得及其苍白,甚至连嘴唇都有些发抖。
沉寂半晌之后,这素来讲究理法的老人,竟然在短短片刻之间显得苍老无比,银素的白头轻轻摇动,最后全都汇成苦叹。
“唉……你都,知道了?”
大约在三十几年前,当时的柯镇江还只是个小小的捕快,而他的顶头上司,浈江巡案捕头,也就是陈膳的父亲,陈孜云。
那个时代的枭州还在动荡期间,高石喈叛军刚被剿灭不久,四周刀客悍匪横行,谈不上半点秩序。
在这种情况下,陈孜云仍然能如同闲庭信步游走于各大势力当中,办事雷厉风行,从不徇私枉法。
就是如此个人物,最后却因卷入江湖案件,被浈江府衙判了桩死罪,甚至不等上刑台就冤死狱中。
这件事在柯镇江心里憋了许多年,当时在任的九个官员,被他活活打死了四个,也因为这个,柯镇江在九品捕头的位置上做了十几年。
可对于巡案捕头的判决,是要有六衙五班房的九位官员共同决定,即便他杀了四个,还有五个。
时过境迁,当年那五位黑官老的老,死的死,谁又能保证如今的浈江府衙清正廉明,没有半点徇私枉法?
柯镇江明白,陈膳这是给自己提醒。
目的就是让自己知道,如今的浈江府,就与当初那九个恶官坐阵时相差无几。
想到这里,老捕头再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看着屠清等人离开,其中包括栾富,也包括陈膳。
留在他心中的是个问号,他柯镇江素来以正直自居,但这么多年来,难道这是他第一次担任徇私枉法的刀刃么?
话分两头,义匪陈膳领着三人夺路狂奔,直到计划中由他把守的小路,才把屠清等人送出这天罗地网。
就在踏出浈江东城的片刻,半空黑云缓缓散去,雨势也有停止的迹象,远方映出丝丝缕缕的和煦光芒。
“呵,拨开云雾见青天,潘老头的算计果然管用,既然前文已经铺垫好了,咱们就该做第二局了。”
说话间,栾富的脸上尽是坏笑。
这局势从头到尾,或许有些脱离他们的预期,但并没有偏离大方向。
首先,富贵驿与浈江府衙的数百兵马全部被困在浈江东城,其次,栾富与屠清等人都完好无损,完全可以进行之后的步骤。
荒山大案事关重大,即便在浈江城能够脱身,也是治标不治本,所以从开始,潘老猴爷所想的就不仅仅是破局。
想要彻底了结此事,也只有在富贵驿当中拿到有利的证据,再向州衙提出翻案,才会有转机。
这次行动,赵庚骁几乎调走了浈江城内所有力量,而这也就代表着富贵驿战力空虚。
所以栾富口中说的第二局,就是前往浈江府衙及富贵驿搜集证据,为日后扳倒浈江六衙五班房打好基础。
义匪陈膳略微思考了片刻,脸上泛起几丝不屑的笑意,似乎根本没把薛天诚等人放在眼里。
“潘老爷子布好大的局,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坏了兴致,我便往浈江府衙做回棋子,你们就往富贵驿去罢。”
浈江义匪有这等豪气令人倾佩,也不愧潘老猴爷敢把事情托付给他。
此时的六衙五班房虽说空虚,但也无疑是刀山火海,任何人进去都如同虎口拔牙,自投罗网。
如此危难关头还敢挺身而出,除仗义之外,也只能说陈膳是艺高人胆大。
在浈江城排上前五的顶尖高手,也能从府衙来去自如。
“大恩不言谢,陈兄的恩情,栾某记在心里,日后定当报答。”
言罢,栾富领着屠清、君丹瑶前往富贵驿取证,就在此刻,东城小巷当中阵阵骚乱。
这迷药绝对是医丐晏松笠的手笔,整个枭州,能把迷药做到完全无色无味的,只有这个人。
柯镇江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抓捕行动竟会有这么两位巨擎参与,如果说陈膳是临阵倒戈,那晏松笠的参与绝对是谋划已久。
谁不知道浈江医丐一药难求?
曾经枭州某位王妃重病,那手掌大权的王爷足在王府摆了十六天酒菜,这才能请到晏松笠亲自出手医治。
柯老捕头久居官场,此刻心中的感觉愈发强烈,那是种身处风暴漩涡中心的预感,而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就叫做阴谋。
脸上带着几丝苦笑,柯镇江混浊的双眼扫过在场每个人,最后就停在赵庚骁的身上,嘴里忍不住的讥讽。
“哼,当真有趣,浈江府衙出动数百人,却被嫌犯给逃了,真让我大开眼界。”
老捕头说的话明显有所指,抓捕失败的原因完全是因为情报泄露,而进行简单推理就能得出结论。
得出的结论就是,常年游走在河边的峯州阴秀才赵庚骁,终于失足落水了,但在他落水之前,手上还拽着柯镇江的袖子。
富贵驿两位主事沉吟良久,脸色阴沉的要命。
因为他们也意识到,此刻正在与自己对弈的棋手,绝不是八两金子栾富,而是另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