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普陀寺的敲钟僧闭目凝视,手中的铜线缠绕于食指上。
小狼裘开口说话,穆泓迫不及待想要问出“毒血”的原因,为何你的血会腐蚀螭吻骨?为何朔日无月你会突然爬上房顶哀鸣?为何哀鸣完毕你犹如灵魂出窍摔落在地?为何……
“铛……”“铛……”“铛……”前院钟声响起,吉时已到,送老母入土。
小狼裘头疼欲裂,说不出一句话,仍然咿咿呀呀地叫着,穆泓心疼,轻轻摸着小狼裘的脑袋,问,“是疼吗?”小狼裘黝黑的双眼朝穆泓眨巴了两下,点头答:“疼。”穆泓眉开眼笑,“来,跟着我说:穆峰。”小狼裘扭头盯向穆峰,不太准确地学,“穆,峰。”
穆泓大悦,背对床铺,双手合十,开心得小步跺脚,“爹!谢谢爹!定是你那一锤让小狼裘能开口说话了!”
穆峰浅浅笑了笑,并未被发觉,只听屋外有人群经过的声音,这才将穆泓从欣喜中拉回来,“穆泓,乐够了我们就得出发送老母上山。”“哎,走。”穆泓爽朗地应道。
小狼裘左看看穆峰右看看穆泓,指向自己,穆泓点点头,“当然,你也要去。”遂扶着小狼裘出了房间。
穆久天匆匆赶来前院,缙王武生也换下了藤甲,披上了孝服,素白的孝布整洁地缠绕在狭长的丹凤眼上方,身上的孝衣被麻绳包裹后紧紧贴在身上,比身边的一群人高出了一个脑袋。秦班博若与秦班朗玛身上的孝服则随意耷拉在身上,麻绳也系得松散。
虚淸方丈见青云寨的人差不多到齐,在小和尚的搀扶下领路上山。穆久天怀中抱着老母的灵牌,跟在虚淸方丈的身后。穆峰搀着小狼裘,跟在穆久天的身后。普陀寺的僧人站成两列,将穆家人夹在中间,其余青云寨的人一半跟在队伍之后,一半留在寨中,以防留在秦班岛的人。
送葬的队伍先要下到山腰的映月湖,再沿泉水蜿蜒直上,途径若水洞,行至山顶的甘怡井。裘山一带速来有一说法,人死以后,将幻化为水,融入甘泉之中,造福世人润泽万物。
小和尚背着虚淸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带路,穆久天在队伍的最前方领路。每行百步,三重叩首。有村民听到山腰上传来送葬的吹锣打鼓声,也自发地上山追上队伍,一路祭拜。
映月湖畔,晨光初现,波光粼粼,倒与天狼雪玲的雪有三分相似,湖面上泛起如缕如烟的晨雾,缭绕于映月湖畔的松林之间,小狼裘跳到湖边一颗凸起的石头上,望向眼前一潭活水湖,愁眉锁眼,思绪黯然。
穆泓正跪拜在地上,突觉身边已经空出一人的位置。——小狼自小活在狼群中,练就了一身行路无音的本领。“小狼!回来!”穆泓压低着声音喊道,小狼当作没有听到一般,并不回头看一眼。穆泓急了,左右打望一番,趁着众人还跪在地上,蹑手蹑脚出了队伍,跳上石头,拽着小狼裘的耳朵不放。
“啊啊啊!疼!”小狼大叫,刚学会的词,被队伍里面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原来这狼人会说话?”一村名惊呼道。
“是啊,都已经四年了,从没听他说过一句话,怎么老母一死就开口了?”
“会不会是老母拖魂在了他的身上?”
“休得胡言!只有冤死之人才会留一束魂魄在阳间。老母行善无数,又怎么会冤死?”
“我昨夜听说老母不是因为阳寿已尽嘞!是被人害死的!”
“我也听说了。这狼人的血有毒,就是他害死的老母!”
“不可能!老母待他如亲骨肉,他不可能恩将仇报!”
“这人本来就来历不明,四年前突然跟穆泓少寨主从天狼雪岭回来,谁知道他是何居心?明明会说话,却隐藏了整整四年装疯卖傻,居心叵测啊!”
“听说老母来裘山之前是帮天皇打仗的,杀过无数人,说不定狼人就是其中一家的血脉!“
村名的议论传入寨中弟兄的耳朵,口口相传之下都说是小狼裘潜入裘山害死了老母。穆久天在前面听到议论的声音,怒喝道,“送葬之路庄严肃穆,你们这样议论是要让她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秦班朗玛与秦班博若相视一笑,微微点头,加上浓雾迷人眼,旁人看不出端倪。
“穆寨主,我们只想要个交代。”
“是啊穆寨主,您作为老母的亲孙子,难道就这么任由杀害老母的凶手逍遥法外么?”
穆久天气得吹胡子瞪眼,勃然大怒,“不得在送葬路上无礼!“
穆泓一听到有人将矛头指向小狼裘,气急败坏,“我们说过老母死前安详不是被人害死的,谁再对老母不尊,别怪我穆泓无礼!“
穆泓知道父亲和穆泓都是急性子,连忙道,“各位心系老母我穆家上下所有人心存感激,但是我也相信你们一定是听信了谁的一面之词。小狼说话我也感到意外,但他从未做过任何伤害穆家人的事情。再者,父亲做事向来有理有据,不会无缘无故抓一个清白的人,更何况,逝者为尊,请诸位平心静气,让老母去路安然,穆峰感激不尽。”
此时,一位皮肤黝黑的村民站了起来,指着穆久天说道:“少寨主,您说您父亲做事有理有据,但是我怎么听说前段时间裘山来了一个叫穆植欢的人,是穆寨主的侄子,现在却被抓上断头崖关了起来?”此言一出,众人议论声更甚。
“还有这样的事?”
“怎么会怀疑自己的侄子?”
“那穆植欢我见过,性格随和,倒是这小狼生性暴戾。”
“什么有理有据,人都抓了我们却完全不知道!”
穆泓将小狼裘拽下了石头,忽然,一粒石子从薄雾中飞过来正中小狼的脑袋,本就有伤,轻轻一碰都疼,更何况一粒石子?穆泓看不清楚,但小狼裘看得仔仔细细,立即甩开穆泓的手冲了过去,将扔石子人的右手拽在手中高高举起。虽并没有对那扔石人的脚作出伤害,但那人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顺势再躺到地上,嘴里喊着:“我错了!不要杀我!”
“你……”小狼只说出一个字,只感觉众人纷纷躲开,眼神却犹如利剑穿刺入身体。
“杀人了!!!”
“不得了了!狼人又要杀人了!!”
晨光透过薄雾倾泻而下,惊慌声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小狼裘缓缓起身,微光之下的脸白得渗人,原本清澈的双眼恍惚其神,突然,一枚细小的石子正中小狼裘后脑勺,小狼裘猛地回头,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
然而,就在小狼裘回头的同时,无数石子从四面八方砸向自己,小狼裘抱头蹲下,蜷缩成一团,发出微弱的嘤嘤声。
穆泓冲了出来,挡在小狼裘的身前,大喊道,“谁敢再砸!”接连几粒石子砸到穆泓的身上后便没人再敢扔,刚捡起来的石子攥在手里举手又收回。
穆峰前去让穆久天发话,缓解村民的情绪,但穆久天抱着灵牌不知如何是好,还在思考穆植欢被无缘无故抓起来的合理解释。
还没来得及发话,刚刚朝小狼扔石子后被小狼扑倒在地的村民突然一声哀嚎。小狼往身后缩了缩,嗅到了异样的气息,不来自裘山的草木味,不来自秦班岛鱼腥味,也不来自缙王沙石味,而是一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腐烂泥土的味道,尽管有其他香料掩饰,仍然无法逃过小狼的鼻子。
一道黑影在浓雾中一闪而过,小狼与穆泓望向同一个方向,穆久天与武生、秦班父子也有所察觉,但黑影闪过得太快,加上雾气甚浓,几个人都没在意。
而此时,那哀嚎的村民突然倒地暴毙,口吐白沫,被小狼抓过的地方迅速呈黑色状蔓延开来。
缙王一甩手,道,“来人!把这狼人抓起来关上断头崖!其余人等,谁再误了老母安葬的时辰,老子缙王可不像你们穆寨主讲甚么狗屁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