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没有看我,眼睛直视着二胖和那群不认识的人,缓缓伸右手指着通往村子的路。
“四儿,快过来玩。”二胖一嗓门响起,我才意识到他已经站在了水库中央,那一群人跟着他一起喊我:“四儿,快过来玩。”
我朝后瞅瞅三奶奶,她指着我回村的路,想都没想,从冰面上爬起来,朝着三奶奶指着的方向跑。
这一次,我没有再跑回到水库,径直跑回了村,阿爸和阿妈正在村口等着我,见到他们,眼泪在眼眶打转,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撒丫子跑向他们。
于此同时,其他等孩子的村民跑向我:“四儿和你一起的同学呢?”
我抽泣着指着身后黑乎乎的路,断断续续说:“他们,他们在,水库,滑刺溜,我喊他们,不理我,很吓人。”
其他家长一商量,交代我爹通知他们家里人,都朝水库的方向跑去了。
我被阿妈领回了家,回到家我才意识到自己尿裤子了。
没多久,阿爸回来,问我为啥回来这么晚,我老老实实的把我碰见的事都说了,阿爸看我不是在撒谎,嘱咐阿妈看紧我,自己拿上手电和农具,和村民一起去找孩子。
一晚上,我老是做恶梦,不是梦见水库就是梦见穿着旗袍的三奶奶,我并不知道三奶奶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我对死,没什么概念。
第二天一早,阿爸回来,身上挂着白霜,在阿妈的追问下,阿爸说,村里孩子除了二胖都找到了,其他人找到的时候躺在水库的冰面上,昏迷不醒,唯独二胖暖化了身下的冰面,掉进了冰窟窿里,冰面上只留下了一个窟窿,尸体捞了一晚上还没找到。
五岁的我脑子里想的是,这群同学玩累了,也不能在冰面上睡觉啊!
阿爸吃了饭,又去了水库。
出了这种事,我们村孩子都请了假,阿妈不让我去找小伙伴玩,我只能在家里自己玩玩泥巴。
临近中午,阿爸才回来,隔着院门,我隐约听见了门外的哭声。
我偷听到阿爸和阿妈说话,知晓二胖在水库里的一块石头下找到了,很诡异的是二胖抱着那块石头不撒手,即便是打捞上来了,二胖还死死抱着那块石头,没办法村里人只好把石头和二胖都抬回来了。
阿爸阿妈说完话,阿妈对着玩泥巴的我喊道:“四儿,洗洗手吃饭。”
“哎。”
我应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泥,跑到水盆里洗手。在水盆里涮了涮,就算洗过手了,爬进屋里的饭桌前吃饭。
阿爸看我手上还沾着不少泥,勒令我再去洗一遍。
我不情愿的又去洗手,小手在水里互相搓洗,手上的泥倒是都洗掉了,我发现手腕上不知道在哪蹭的黑点,任凭我怎么搓,那团黑东西长在肉里了一般,就是洗不掉。
我委屈的走进屋里,举起洗不干净的手对阿爸道:“阿爸,手上的泥洗不掉。”
阿爸看了我两眼,眼睛定格在我的手腕上,随即撸起我的袖子,胳膊上也有小黑点,相对手腕上来讲完整,是一只只小黑手印。
“阿爸,我没把泥巴蹭到衣服里。”生怕阿爸怪我,赶紧解释。
端着饭进来的阿妈见状,把饭赶忙放在桌子上,抓过我的手,好一会阿妈才开口问阿爸,“四儿他爹,四儿胳膊上的手印是昨晚被二胖那娃抓的?”
阿爸没回答阿妈,反而问我昨晚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的问了好几遍。
问完,阿爸沉思了一会儿嘀咕道:“看来昨晚二胖那娃和咱四儿说话的时候,已经没了。”看看我胳膊上的手印,“想拉着咱四儿作伴。”
“那红斗篷?”阿妈没说后半句话。
“四儿一直说看见三婶,咱都没在意。”阿爸接下话,然后对阿妈说:“我找二爷来看看咋回事。”
阿爸连饭都没吃,就出去了。
二爷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不过他这个人很奇怪,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膝下无儿无女,年岁未过半百,却满头白发,最重要的是个瞎子,平时算命为生,红白喜事啊,生孩子啊,他都会给算算,也是我们村里的村医。据说他那双眼睛不是天生瞎,至于瞎的原因,二爷不说没人知道。
我们村子不大,等阿爸把二爷请回来已经是一小时后的事,原因是二爷被和我一起上学的同学家长请去了。就算阿爸不请二爷来,二爷也是要来的,毕竟村里一起上学的除了我是活蹦乱跳的之外,二胖死了,其他人昏迷不醒。
在来的路上阿爸已经说了我昨晚的经历,二爷又仔细询问了我一遍,明显比阿爸问的要仔细。
在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无奈的是,不让当事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爸让阿妈把我带出去了,阿爸和二爷在屋子里说了半天,时不时传来吵架的声音,即便我摘着耳朵去听,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最后,二爷气呼呼的从我家走了,阿爸也气呼呼的在一旁坐着。
当天晚上,我们吃饭很早,刚吃过饭,阿爸领着我出了门,径直去了三奶奶家。
奇怪,三奶奶家里的窗户和镜子都被布蒙着,二爷也在屋子里,和三奶奶的三个儿子和儿媳有说有笑,聊的很畅。见阿爸带着我来,三个婶婶拿出了好吃的给我。
我以为和以前一样,阿爸带着我串门唠嗑,完全没有小孩子的事,我只负责自娱自乐。
越来越晚,差不多半夜,二爷一声:“时候差不多了。”让所有人陷入安静。
我看见三奶奶的儿子从水泥柜子里拿出了三奶奶的黑白照片,放在桌面上,又从堂屋搬进来了四盘贡品,分别是三盘糕点和一个荤腥大拼盘,大拼盘里是猪头、猪蹄、猪尾巴,两旁再摆两盏写着‘寿’字的蜡烛。
二爷从他经常背的布袋子里拿出了香炉,摆在三奶奶的照片前面,点了五炷香,那香很好闻,带着一股特殊的香味,让我忍不住多吸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