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看风
众人出了客厅,由一个打着灯笼的小厮引着,又转了几条厢廊,进了一座小院子,月光中尚能看到院子里种了些花草,又有假山鱼池,看来是个园林小院。院子靠里隐约显出一幢小楼的轮廓。
片刻后,小厮领着众人进了小楼里的正厅,里面只点了几根蜡烛,借着昏暗的烛光,只见是一间大书房,正中间放着一张大书桌,上面文具齐备。旁边摆了许多书架,架上书籍繁多,这里必是大公子平日常呆的书房了,只是现在不甚明亮,烛火恍惚之中看着这琳琅满目的大屋,叫人有些心绪烦燥。
右手边靠墙处有个楼梯,上面又有光线露了下来。挑灯的小厮走到那楼梯口,便开始发怵起来,迟疑着不敢上楼。王夫人气的骂:“滚开!”自己夺过灯笼先上楼去了。
寇员外把手一伸,请琮于和镜屏先上楼,自己在后跟着。张姨娘正想上去,被寇注拉住,小声说:“娘,你别去,别沾上身了。”
张姨娘对寇注小声说:“不怕,这时候我不去瞧瞧面子上不好看。你要害怕就先回前面去吃些点心,看书等着。”便吩咐小厮带寇注先回前厅。
?
镜屏走在前面,楼梯尽处便进了一个卧室。迎面是一个精致的屏风。
镜屏转过屏风,忽然,一张满是皱褶的脸,呲着一口黄牙,朝镜屏袭来!
镜屏大叫着后退几步,一直退到楼梯处,脚下早已踩空,便失重后仰,惊慌之中又下意识一声大叫,后仰的身体忽然停住------原来是被琮于扶住了。
琮于扶稳了镜屏,便挺身向前,几步绕过屏风,只见那里站着一个老嬷嬷,正在那里摇头晃脑,因为背对着灯光,面容不知是哭是笑,只觉得有些可怖。老嬷嬷看见又来了一个大胡子,似乎有点怯意,站到了一边。琮于见她老是呵呵笑着,却不说话,那神情分别有些痴傻。这时,王夫人在里面道:“道长莫怕,那是陈嬷嬷,是下人。”
这时寇员外也跟了上来,带着歉意说:“道长受惊了,这是陈嬷嬷。别人都不敢来这里,只好叫她先照看着源儿。”又小声对琮于说:“她虽有些疯癫,心是很好的,对人家从来没有恶意。”说完便走去边,经过陈嬷嬷时,他微微侧了侧头,似乎也对陈嬷嬷有些害怕,不敢正眼看她。这时王夫人说:“嬷嬷先回去睡觉吧,想吃肉喝酒,就去灶房要,就说经我允了的。”
陈嬷嬷听了很是高兴,重重的点了几下头,呵呵笑着走了。
?
这屋子做为卧房并不算小,屋中摆了一张八仙桌,围着桌子又摆了几张椅子,墙上还挂着一些字画诗作,看落款,原来都是寇源自己的手笔。床铺就摆在靠里面,本来有个大屏风挡着,此时屏风被移到了墙边,想是为了众人走动站立方便。
众人都离床老远站着,只是将目光集中到了床上。只见纱帐里一团锦被裹着一个年轻公子,面色十分苍白,犹如得了什么大病,奄奄一息的样子。此时他正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却听不清,过了片刻,又安静下来。众人以为他要睡,他却忽然又打了个寒噤,接着便抖个不停,嘟囔着像是在说梦话。
王夫人一看这情景,不禁泪流满面,想过去,却被员外拉住道:“夫人不可,还是让道长们先看看再说。”
王夫人只得哭道:“源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去那邪地方干什么啊!”
?
镜屏隔着半个屋子的距离,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寇源,脸凑向一边问:“你看他这邪中的是深是浅?哎------”却没看见琮于,回头一找,见琮于正在屋子里四处走走走停停查看着什么,连犄角旮旯里都仔细看了个遍,见到奇怪的物件摆设,还摸一摸,嗅一嗅。
过了片刻,琮于似乎查看完了,回过头来与镜屏四目相对,便微微一笑,伸手向床那边,意思是“你先请”。
镜屏白了他一眼,摸了一把背上的大剑,咽一下口水,走到床前,仔细打量了一遍,不由眉开眼笑:“这大公子虽说一脸病容,模样倒还很俊。”忽见众人正焦急的看着自己,忙干咳了两声,神色便凝重起来,转身低着头连声叹气:“哎呀,你家大儿中邪毒太深,怕是没救了。”
“啊!”众人大惊失色。
琮于趁此情景扫了一遍众人,寇员外、王夫人都是骨肉情深,溢于言表的紧张,张姨娘和阿六虽然关系远了些,毕竟是亲人有难,也是十分关切的样子。
镜屏抬起头来,一本正经的道:“员外莫急,天无绝人之路,此事还有除非。除非用我天师派雷法驱邪,方可成功。只是这驱邪除妖,就如同延医问药,还需对症施法。员外,请你将寇源中邪的经过详细说给我俩听听,看看这症结在何处------听阿六说,寇源是在大坪墇西边路上被什么妖树所惑。若是能顺便将那树妖铲除,那可是为地方立了大功一件啊!”
琮于也点点头。
?
寇员外便请众人围着桌子坐下,本想说话,却忍不住呜咽起来。王夫人见他哭,又跟着哭了起来。张姨娘只得忍着难过,劝一会这个又劝一会那个。
镜屏看着这一团哀气,也不知该做何表示,只好说,“员外、夫人,你们也不必太伤心,寇源现在还无性命之忧啊!”又看看琮于,只见他并没有一起坐,而是仍然保持着那副不动声色的“尊容”站在一边,平静的看着桌边的众人。镜屏心说这野道士真是个怪人,对条虫子多愁善感的,对人怎么心肠这么硬,老是在冷眼旁观。
?寇员外止住泪,缓缓说道:“我源儿平时心地善良,对待亲友自不必说,哪怕对下人,都是情深意重,如今看来,这却不是什么好事了。哎,说起来,这都是因为老朽心里总有个功名的夙愿,才叫源儿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这反而害得他十分单纯,不懂得人情世故。老朽年轻时,也曾想专心攻书,立志科场,只是家中贫困,不得已才弃学从商。后来境况略有好转,也不过是个大点的贩货郎吧,整日风餐露宿,四处漂泊,若不是承蒙岳父提携、夫人眷顾,老朽哪会有今天。”寇员外说到这里,动情的看了看王夫人,接着又道:“如今我家虽还算殷实,那也不过是个土豪罢了。总盼着源儿能再考取个功名,光耀门庭,所以我平时对他学问上严苛了些。
道长要问这事情的缘由,我只得不怕丢丑了:前日我偶来源儿书房------就是楼下,我无意中看见了桌上的一封书信,看内容和落款,是一个女人写给他的------那女人竟不知廉耻,邀源儿与她私奔,相会的地点就是适才胡道长提到的,大坪墇西边妖树那里,出村五里路便是。
我这才明白,之前源儿所谓拜访老师、与同学好友办文社切磋文章什么的,都是骗我的,他其实是与那女人厮混去了。盛怒之下,我急来他卧室------见他正收拾行李呐!
我气得险些昏倒,忍不住打了他一耳光,那可是我第一次打他呀!我命下人将他锁在这楼里,任何人不许放他出去。他一开始大哭大闹,折腾了一整天,到了昨天傍晚时才平息,开始要茶要饭了。拙荆毕竟心疼骨肉,赶紧叫下人送饭。哪知他那是装的,他趁着开门时,打翻送饭的下人,骑了马跑了。
我急命阿六去追,可等阿六把他拖回来时,他早已人事不知,成了这副模样!”员外说到这里,转脸看着床上的寇源,竟又不顾体面,呜呜的哭了起来,“源儿,为父平时对你虽然严厉,可心里是最爱你的啊。只是这事你做的大错特错了,怨不得为父啊!”看他这副模样,足见平时父子情深了。
张姨娘叹了口气,用手帕擦着泪说:“哎,这是何苦呢。就算源儿喜欢上个穷丫头也没什么嘛,可以纳了做妾,把正室留着,也辱没不了咱家啊!”
王夫人听了这话,似乎也后悔起来,带着怨气看了看寇员外:“源儿倘若有个不测,我这后半生可指靠谁啊!”说着又痛哭起来。员外本想辩解,碍于外人在场,只好哀声叹气。
“说了半天,还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现在何处?这事说来简单,只需叫那姑娘来一趟,给这位痴情郎说几句情话,这孤男寡女的只要在一间屋里呆上半个时辰,保准寇源的精气神能回来七分,剩下三分邪毒便不在话下了。”镜屏得意的说。
“怕是不能了,”阿六偷偷的斜了一眼员外和王夫人,“小吉已经在大妖树上上吊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