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曾子然在一处角落看到同样沾染血迹的大锤和小杵,四顾而不见行十。
“贵客且出来吧。”
老道了痴的声音在曾子然头顶上方响起,一扇金门突然出现在曾子然面前,并缓缓展开。
曾子然一步踏了进去,再出现时已是宫殿之外,老道了痴依然站在原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曾子然看着了痴拂尘一挥,金宫殿霎时消失,就连了痴也淡去了身影。
“了痴前辈要到哪里去?”
“寻找幸福的彼岸,秩序的开端。”
“秩序?”
一切恢复原样,曾子然如同做了一场梦。
黑暗彻底将他笼罩。
深渊还是那个深渊,看不到尽头的金属阶梯依旧蜿蜒向下。
但镇魂珠确确实实在曾子然手上。
青牛所说的,他拿到镇魂珠就会明白的一切,曾子然他依然是毫无头绪。
他前世是神族人,鬼族人,亦或什么也不是?
曾子然突然想起轻扬明珠死去的那一晚,刘不满隐隐约约中称呼他为“神子”,他现在就特别想搞明白,这曾子墨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的智商终于在线,并向这个问题看齐,先不论刘不满和青牛的关系,也不论青牛有没有说谎这件事,曾子然真真切切的想知道,这曾子墨究竟是何许人。
曾子墨和小影,和无量剑,和犼,和黑蛟,和这须弥宫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这些问号一起压在曾子然心头,把他的心压坠到肚子里,挤胃难受得要死。
他思维跳脱得厉害,却又抑制不住的遐想,眼看着就要跌入深渊,一只肉爪把他拍醒了。
“看路看路,你想死吗!”小影道。
曾子然蹲下身子默默的抱住自己,不说话。
“你们人类有时候真的是脆弱得要死,纵观这世上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们偏生自作贱,喜欢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到最后终于把自己逼死了,到临死那刻懊恼、后悔、遗憾各种情绪涌上心头,还傻傻的说什么来生定不负,若来生你只是一只蹦达不了几天的小蚂蚱怎么办?少年你还年轻,看开点别做那种傻事。”
“喂臭小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曾子然站起身,头埋在胸前,扶墙木然前进,控制呼吸小声说道,
“有些道理明明都懂,该犯错时依然会犯错,避免不了。”
“那你也要珍惜活着的时光啊,吃喝玩乐山色春光多美好,死了眼睛一闭遗臭万年。”
小影飘在曾子然身后一本正经,难得的没有翻白眼。
曾子然也不晓得自己怎么的,前一刻还明明特别恨特别想知道曾子墨到底是哪一尊大神,等小影一出来他就怂了,开始恨自己太渣,害怕自己在曾子墨的对比下会被轰得体无完肤,害怕小影对他冷嘲热讽,曾子然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那么强的自尊心。
但是,这毕竟是一个无法躲避的问题。
“小影师父,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嗯?”
“你的前任主人,是不是特别厉害?”
“他,子墨他是我见过最愚蠢最爱逞强的人。”
黑暗中,小影神情瞬间暗淡,琥珀竖瞳似掀起了重重迷浪,晃神之际陷入了某些回忆。
黑蛟曾说,曾子墨背叛神族,而事实上恰恰相反,神族背叛了它的神子,在传世的史册上浓墨重彩,将曾子墨书成无情无义卑劣叛族之徒。
贪是一切生物的本能欲望。
因为贪,生物有野心,掠夺之性,有弱肉强食之念,亦有同根相煎之恨。
………………
………………
曾子墨是在人间茶馆认识未卿的。
那时说书先生正说到龙女与凡人相恋,海誓山盟之桥段,楼下楼上座无虚席,曾子墨抱剑倚在在门口正听得津津有味,忽觉楼上有探视目光,回眸一瞥,惊鸿之影从此深深映刻于他的眼瞳。
末卿,九华山凤后之女,十八、九岁年纪,丰神冶丽,光艳逼人,乃天上人间一等一的美女子,偏生天性洒脱,不喜繁俗拘束,今番便是瞒着凤后,偷偷随梅花花神图因因混进人间来玩耍的。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曾子墨以朋友的身份走入了末卿的小世界。
曾子墨,末卿,图因因,三子时时偷聚在同一间茶楼听说书先生讲那些或喜或悲的瑰丽故事,沉浸在凡人们一阵阵叫好声当中。
末卿喜欢梅花,三人每回听完故事总去图因因的梅园看着梅瓣纷扬,而后醉卧梅枝。末卿喝得兴起偶尔也会邀曾子墨舞剑,图因因则一旁抚琴一旁替末卿助威。
梦中梅花总会给他们盖上一席幽香花被。
这是一段逍遥惬意的时光。
却在突然之间,被寻曾子墨而来的鬼族鬼子魅媿终止。
魅媿当着曾子然的面将一茶楼的人类屠杀殆尽,转而用诡异的眼神打量末卿。
魅媿喜欢上了末卿,且将末卿虏回了鬼族。
曾子墨因一招不慎身中剧毒,昏死了过去。
是日,鬼族鬼子大婚,鬼子夫人正是末卿。
末卿趁着魅媿在外喝酒之际,施法将新房中一干人等都迷昏逃了出来,却因强行动用法力被迫现出原形跌落凡间。
折翼的七彩凤凰在山谷溪边被一山野樵夫所救。
正如所有俗套故事所演,末卿爱上了善良的樵夫,在伤口复原之后佯装离去,幻化做被山贼追杀的少女,成功被樵夫所救后嫁于樵夫,过起了柴米油盐的生活。
三年后,曾子墨和图因因找到末卿时,末卿已是两岁孩童的娘亲,曾子墨欲带末卿走,末卿不肯,还剑锋相对同曾子墨斗上了一场,直至屋中传出婴儿的啼哭,末卿长剑当啷落地,转身奔向屋内。
图因因在与曾子墨朝夕相处的三年间,早已对曾子墨暗生情愫,看着失魂落魄的曾子墨,心中不禁涌出莫名恨意,恨意生出后图因因不禁一愣,不曾想过自己也学会了恨,而且恨的还是曾经的挚友。
曾子墨和图因因走了。
之后,曾子墨又悄悄探望过末卿三次,曾子墨会趁末卿不注意偷摸小胖娃肉乎乎的小手,目无表情的沉浸在长得与末卿一模一样的双眸中,曾子墨会装作迷路的商贾向樵夫问路,然后扔下大把银子作为礼谢。
曾子墨的这一切,都被暗处的图因因看在眼中。
图因因打一开始就知道,曾子墨喜欢末卿,二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她初时也未敢有过非分之想,可是现如今末卿已做人妇,她和他都是自由身,图因因不明白,曾子墨为何从不正眼看一下自己?
图因因自认长得也算有几分姿色,可这三年间,曾子墨除了谈末卿,除了感谢她替他解了毒,他们两个从未聊过别的话题,到现在亦是。
明明已作人妇,为何还要出现,还要勾引她的曾子墨!
图因因手指指甲紧紧掐进掌心血肉之中,眼中盛满妒忌,妒忌末卿依旧拥有曾子墨的爱,妒忌曾子墨对末卿的好,妒忌使她发狂。
她知道,有一个男人也在找末卿。
鬼族鬼子魅媿。
半个月后,末卿的藏身之所暴露,凤后亲临,翻手之间扼住樵夫咽喉,在末卿声泪俱下苦苦哀求中,善良的樵夫脖子一歪,目光永远停留在惊恐与茫然中。
就在凤后亦要如法炮制对待那两岁大小的小胖娃时,小胖娃目中忽闪现七彩之色,继而咬指哇哇大哭。
凤后怒中染喜,这小家伙,居然是个生来便修成人形的凤凰。
这让凤后杀意一缓,对待女儿这一桩荒谬婚姻的不满也有了一丝松动。
毕竟当初的末卿,也是她最为疼爱的女儿之一。
最终凤后允许小胖娃纳入凤族,并准许末卿为夫君守灵七日后方回归凤族领罚。
随后,肉嘟嘟的小胖娃被凤后抱走了,只余下末卿一人孤零零的抱着樵夫冰冷的尸首。
曾子墨恰好看到抱着樵夫尸首木然的末卿,看到末卿明亮的眼眸渐渐黯淡无光,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生气。他的心突然抽痛不已。
图因因看着曾子墨亦是痛苦不已。
曾子墨离去后,魅媿飘然出现,看向图因因藏身处露出狰狞的笑意,嘴唇上下碰动。
图因因读懂了魅媿的唇语,他分明在对图因因说:
“做得好。”
旋即,魅媿一把揪住末卿的头发,将樵夫尸首踹飞,狠狠地甩了末卿几巴掌,直抽得末卿披头散发,满脸血污。
如今末卿哪还有什么凤女之态风韵之色,简直像极了凡间的疯婆子。
“贱女人,背着我出去偷男人!偷男人哈!”
“啪!啪!啪!”
末卿早在樵夫死后,心便死了。
她任魅媿打骂拖拽,强行拖回了鬼族。
“曾子墨听到消息之后肯定又要去救末卿吧?”
曾子然背靠山岩,早就停下了脚步。
“对。”小影叹了口气。
蛮荒年间233年,曾子墨为救凤女末卿被鬼族鬼子魅媿用计困于九嶷山,末卿被凡间众色鬼凌辱身死。
就在曾子墨被困时,神族内部突传神子曾子墨勾引鬼子夫人弑杀神王畏罪潜逃,导致神王不治身亡的消息,举族大乱。
一日之后,神王之弟代任神王之职,将曾子墨一家逐出神族。
野心的贪婪,缓缓让某些和善之人脱下虚伪的面具,沉迷嗜血的疯狂。
在曾子墨消失的第六日,他的双亲被处以极刑,在百兽角斗场狮虎兽的玩弄下失去了小命,只余几根白骨被随意丢弃在神族大门口。
而大门口正中间,挂着一个满身伤痕干巴巴的尸体。
九日后曾子墨捞出白虎蚀影,从巍峨耸立,终年苍翠的山峰破封而出,强压心头不妙返回神族。
神族大门前的死尸虽然很是干瘦,曾子墨亦能认出曾经虎头虎脑亲弟弟的轮廓。
就连神门口那几根骨头他也有异常亲切之感。
曾子墨就要走上前去,一道人影突然间窜出来,阻挡了他前进的脚步。
是图因因。
图因因容颜十分憔悴,厚厚的头发还遮住了半边脸颊。
她替曾子墨收了双亲和弟弟的尸首,将曾子墨带到梅园。
此时梅园梅树光秃秃的无半片叶子与花瓣,就是连一些芽孢也没有,黑漆漆的树皮仿佛被大火炙烤过一般。
图因因靠在一棵秃树旁,缓缓道出的真相。
关于她如何出卖末卿,关于魅媿与新任神王的勾结,关于曾子墨一家,与末卿的死因,以及关于图因因她自己的报应。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末卿,我罪孽深重,自知已不配爱你。”
“可我还想与你大醉一场,可否?”
图因因挖取出三人一起深埋于地下的美酒,痴痴问道,突而一阵风起,吹散了遮住她半边脸颊的头发,三道爪印结成的狰狞红疤异常醒目。
曾子墨接过酒坛,仰头便灌。
他喝了许多酒,把图因因的那份也抢走了大半。
直到脑子彻底不醒事方才罢休。
酒醒之后的曾子墨冷冰冰的,像是变了个人。
他没有留意梅园的消失,没有追究图因因的生死。
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连朋友都不可能了。
不杀图因因还是看在末卿的面上。
多年之后北方玄冰之所,极寒之地,一株株梅树破冰而出,枝头缀满梅花,这是图因因在赎罪,亦在自我救赎,从此之后,白雪之地即是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