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新婚之夜最惨的女子,殷惜公主称第二,绝没有人敢称第一。本是和亲,古晋提出嫁公主与大幽,古晋又是番国,自然没有跟大幽争辩的道理。然而洞房花烛夜,新郎却只留了她一个独自待在房里睡觉。即便是再嫌弃,也是要入洞房摆摆样子,从没有这样正眼都不看一眼就走了的。
殷惜觉得很委屈。
在古晋,她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父母对她都是娇生惯养,百依百顺。从小到大,她要什么就有什么。她说想骑马,便有人带了驯良的马给她骑,她说要珠玉,便不会有人给她送金子。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在大幽发生了。女奔为妾,她能嫁给大幽皇子做正妃已经很是难得,她没有权利再去争取什么。大幽也是有公主的,并且大幽的公主们并不比她难看,相反,她们还比她更温润、更淡雅、更有才学。
想到这儿,殷惜扑在床上无声地哭了。大红的绸子被泪水浸了,在抖动的烛光里闪烁着白色的光,一如七皇子离开时目光中的冰冷。
“笃笃笃……吱呀——”房门开了,走进来三个丫鬟,领头的一个说:“王妃,王爷命奴婢冬兰来取些东西。”
“你们做你们的,不必管我。”殷惜赶紧抹抹眼泪,生怕泪水被别人看了去。
冬兰从床上拿了一块白色方巾便离开了,后面的两个丫鬟却是留在了屋里。
“你们两个为何不走?”殷惜有些好奇了。
“奴婢冬樱(冬月)是王爷遣来服侍王妃的。”两个丫鬟异口同声道,一看就是经过长期的训练的。
“不必了,你们先下去吧。”殷惜也是习惯了使唤下人的人,虽然大幽不许她带丫鬟来,但是用哪里的丫鬟不是用呢,反正她也不害人。
丫鬟很听话地离开了,殷惜自己一个人躺在喜床上。刚刚没有注意到,现下彻底放松了下来才感觉到床上有些干果之类的硌得后背生疼。祝福都是好祝福,可是眼下的样子,又怎么可能遂了这些祝福呢?殷惜一边解着发饰,一边想。即便是在原来的古晋,每一次给她过生辰时,所有人都在祝福,祝她日后美满,祝她幸福快乐。可是现下看来,根本就不会再有实现的机会了啊。纵然以后她和七皇子之间能相敬如宾,可那样,她就真的美满了吗?今天哪里是婚礼,分明就是她后半生幸福的葬礼,女子生于帝王家远不如嫁于帝王家那般可怕。谁知道,你的夫君是不是为了利用你呢?
这一夜,注定无眠了。
次日破晓时分,龙沉渊梳洗已毕,便唤了他的丫鬟碧落将昨日喜宴上的领舞女子叫来。
碧落办事很利索,不出一刻,那姑娘便出现在了世王府的书房里。
“你出去罢。”龙沉渊对碧落说。
“是。”
碧落出去以后,那进来的姑娘显得很拘谨,她似乎对龙沉渊颇有些畏惧。垂着头,也不说话,两眼不知盯着什么地方。
“你叫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龙沉渊沉声开口。为了不吓到这个女孩,他尽量把声音放轻,再放轻,尽管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原因。
“奴婢名叫锦鲤……”她的声音嗫嚅着,细若蚊鸣。
“今年多大了?”
说完这句话,只见锦鲤忽然抬起头看了龙沉渊一眼,好像很惊讶似的,随即低头道:“今年十七了。”
听见锦鲤的话,龙沉渊整个人仿佛被什么打了一下似的,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个场景:一个小姑娘从水里拉出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孩儿。对着那男孩儿拍拍打打,男孩儿几口水喷出来,清醒了过来。
那个男孩儿就是他呀!那年他十二岁,自己跑出去玩,为了不让母妃发现,他屏退了所有侍卫和丫鬟,却不慎失足落水,就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姑娘,救活了他,还带他到她们家的馄饨摊吃了一碗她包的馄饨。不得不说,她们家的馄饨的确好吃,后来他还让人去买过很多回,可是自己再也没有去过。
“你……什么时候进的青花坊?”龙沉渊的声音里透露着压制不住的激动。
许是听出了龙沉渊的激动,又熟悉了环境,锦鲤的胆子大了些,听世王殿下这么问,她就开了话匣子:“五年前吧……五年前养父去世,我无以为生,便去青花坊签了卖身契,换得二十两银子草草葬了父亲。在那之前,我和养父一直在定宁卖些馄饨面条之类的。对了,六岁那年,我和养父还救过一个大我六岁的哥哥……”
“碧落!”龙沉渊突然叫了碧落一声,吓得锦鲤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一下子低了头,快要缩进墙角里了。
只听龙沉渊对碧落说:“拿二百两银子和本王的玉佩,去青花坊把叫锦鲤舞姬赎了身。”
碧落有些奇怪,不明白一向冷静的七皇子为何激动,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径自拿钱去赎人了。
再看龙沉渊,他看锦鲤的神情都不对了,那目光里三分感激七分宠溺。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也许是因为父皇硬塞给他一个正妃所以他不满吧;也许是因为当初他和那个救他的小女娃开玩笑说要娶她让她等着吧;也许是这个名叫锦鲤的女孩长相太过妍丽被她迷了心智吧……其实,是因为在所有比他大的人包括母妃都告诫他他长大了,该自己行事了,即便是病了也不能求人了,唯独这个比他小了整整六岁的小女娃却说:“你放下吧,你刚从水里出来,衣裳都还没干,逞什么强,我去给你下碗馄饨。”
也许,这就是幼小的他最想要的那种有人疼的感觉?大概,就是这一抹温存,让他念了几十年。
虽然只有一句话吧,但是这句话给他龙沉渊的希望不是一般的大。她当初一句“你若是要来娶我,我便不嫁人等你。”伴着他度过了在军营里熬煎的五年。现在他真的大了,他成了王爷了,又一次遇见了这个小女娃,难道,他不应该风风光光迎她入府,给她加倍的宠和爱吗?
当然,这里面也是想气一气自己的父皇母妃,你硬塞给我一个番国公主做王妃,我便马上娶一个平民舞姬做侧妃。
“殿……殿下。”看着龙沉渊喜怒不明的眼神,锦鲤怯怯地开口道。
“嗯?”龙沉渊缓过神来,伸手向锦鲤,“我就是当年那个落水的小男孩。”
“啊?”锦鲤被他吓了一跳,蹬蹬蹬往后倒退了几步,“小痞子?”她救的那个男孩,她一直称他为小痞子的。只是说出了口,猛然发现不对,扑通跪在地上,“奴婢失言,请世王殿下责罚。”
“起来。”龙沉渊一把拉起锦鲤,“留在我府上做个丫头可好?总比在乐坊里当舞姬好。”
“奴婢感激不尽,多谢世王殿下。”锦鲤跪在地上不起来,给龙沉渊磕了三个头,随后才站起来,“不知奴婢要做什么。”
“不要这样叫我。”龙沉渊把本王的自称去了,“从今往后,我便把你当妹妹。而你……唤我沉渊便可。”
“这……”直呼皇子名讳,真的可以吗?
“这些你不必担心。”龙沉渊抬手抚上锦鲤的眉心,把那个小小的疙瘩抚开,“谁称我什么,还不用别人来管。”
锦鲤定定地望了龙沉渊好一会儿,怯怯地说:“殿下……那奴婢回去了。”
“你叫我什么?”
“沉渊……”
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慌慌张张别别扭扭的样子,龙沉渊不由得想到了当初自己的话:“你等着我,我一定来娶你。”
“王爷,殷惜公主到了。”一个丫鬟走进来,看步态,像是一个习武之人。这个丫鬟同碧落是姐妹,名叫红尘。
这回皱起的换成了龙沉渊的眉头,锦鲤听说公主到了,抬腿就想走,却被龙沉渊拉住,被挡在了他身后。
这个殷惜,怎么如此不识时务?龙沉渊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