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凡间马家店,马琰和马飞燕这日寻来马良的住处,一方蓬顶小屋,柱梁零落。见马良不在,便往三人往日牧牛玩耍的北郊奔了去。
马家店北郊,旷野四合。马良拉着黄牛缓缓前行,在黄红相接的广阔天幕之下,两个小点儿徐徐移动。他嘴里叼着根草茎,手里甩着条枯树枝,走两步,在滩涂画了只蝴蝶,再走两步,画了朵山茶花。一路看到什么事物,只要有着笔有痕的介质,马良都会画上几笔。
他穷,但是快乐,因为没有物质的太多左右,反而使他的精神总能免于外物的干扰。这并不代表马良的心是空壳的,与马琰、马飞燕纯粹而真挚的情感,让他时常感觉满满当当,这也是专属于马良自己的,清贫生活之中的一抹鲜活亮色。
“良哥哥,良哥哥!”
“马良,马良!”
马飞燕和马琰终于看到了马良,远远奔了过来。
马良笑着迎了过去,“琰大哥,飞燕,你们来啦!”
飞燕笑道:“好些天没见到你啦,我们可想你了!”
“是啊,我心里也怪想念你们的!我看马员外这几日将琰哥哥的功课拘得越发的紧,大黄这几日也不大安生,所以总没能去找你们。”大黄就是马良家的这口黄牛,这几日常闹肚子,让马良十分担心。
飞燕闻言,关切地往马良身后挪去,轻轻拍打着大黄的头部。马琰对马良说:
“马良,我跟飞燕商量了,我们想让你跟我们一起上学!”
马良圆睁双目,转瞬目光又黯了下去。“琰哥哥,别逗我玩儿了,念书是那么好的一件事儿,我也没钱,交不起书塾的束脩,再加上我还有几亩田地要打理,没有念书的功夫。”
飞燕听了,心里觉得难受,不觉又嘟起了嘴,拍了拍胸腹,说:“良哥哥,我爹就是书塾先生,你上学的事儿就包我身上好了!至于那几亩地,你不用担心,下了学,我跟琰哥哥帮着你,肯定把它打理得好好儿的。”
马良笑着弹了下飞燕高昂的额头,说:“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这事儿,太难啦,再说,我没怎么念过书,资质很差,更成不了马先生的弟子。”
马琰抢过了话头,“这事儿啊你不用担心,我跟飞燕都商量好了,马良你画画那么棒,只要你认认真真画一幅画作,咱们拿着它向马先生引荐,你再好好表达下求学的诚意,我想,马先生会喜欢的!”
飞燕在一旁拼命地点头,马良则是一脸犯难的神情,但心里已被马琰一番话说得有丝丝欣喜,他想着若是能与琰哥哥和飞燕妹妹成了同窗,那该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儿啊,但转瞬他又立即意识到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这……这太难了,我觉得成不了的。”马良愣愣地说着,牵了大黄缓缓走了起来。
飞燕将马良的身子一把掰转了过来,“良哥哥,我聪明机智的良哥哥,不试试怎么知道行或不行呢,你就试试吧!“
马良刚想说点什么,马琰已经夺过了他手中绳子,说:“啥都别说了,咱们这就画画儿去!”
飞燕也拽起了马良的胳膊往回走,马良则依然十分为难。
“可我也没没笔没纸没颜料啊……”
马琰拍了拍腰间的包裹,“我们都备着呢!”
就这样,马琰和飞燕一人拉着大黄,一人拽着马良,径直将他拉回了家。
话说那文曲星殿的画护使,自从领了星君的仙令之后,便开始筹备着下凡之前的诸项事宜。
今日,正是画护使下凡之期,当他走到天门时,后面传来了文护使的声音。
“画护使留步。”
画护使回过头来,倏忽之间,文护使已至眼前,神情严肃。
“文护使还有何见教?”
文护使笑了起来,抬起右手从侧面环住了画护使的肩膀,“画护使,你何苦老对我端着呢,你都快下凡了,咱们可能得有好长时间见不到面儿了,你就对老哥哥没有一点点儿不舍的情分?”
画护使斜瞟着文护使脸上那煞有介事的神情,将肩膀从文护使的手中抽了出来。
“我看是这文曲星殿少了一个跟你互相别扭的人,该耐不住寂寞了吧?再眼睁睁看着我去往你口中的红尘盛景,自己却得守着清宫道坛,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吧?”画护使口气尽是揶揄。
文护使又将右手搭到了画护使的肩上,“不,我挺开心的,这趟你下了凡,就能见到很多不曾见过的东西,也能走过我走过的路,去看看我几十年来看的光景,如果这前前后后两段时光能交叠,咱们一起下了凡,你说该多有意思啊。“
画护使又把文护使的手从肩上甩了下去,“得了吧,谁稀得跟你一起下去,我就知道你心心念念着凡间那些风流事儿,这会子羡慕着呢。”
画护使且说且走,此时已行至降世天梯,文护使的表情突然之间又有了几分的严肃。又是倏忽之间,他到了画护使的背后,将画护使的身子掰了过来朝着自己,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臂膀,神情郑重而认真。
此举之突然,令画护使不禁一愣,他直视着文护使的双眼,发觉他的目光变得十分凌厉,一股怒意便也蔫了回去,扭动着臂膀企图挣脱文护使的双手。
“画护使,听我说,我是真的担心你,你并不知道凡间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那地方太危险了。”
“我此行首先就去苏州,那可是你口中一等一的好地方,怎么这会儿又说危险了。”
“声色向来最能粉饰危机,且画神笔降世,便预示着前路会有不测的动荡,此时我没办法跟你细说备至,总之世间人心难防、异物横行,你须多加小心,别轻信了谁,搭上了自己。”说着,将一支小竖笛塞到了画护使手中,“这是啸天哨,你好生收着,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遇到危险,你就吹这个哨子,我无论在哪里都能听到,肯定第一时间赶到你的身边。”
画护使把脸别向一侧,“谁要你的哨子了。”
文护使把脸一沉,一字一顿地说:“你必须拿着。”
画护使瞅了一眼哨子,再瞅瞅文护使的神情,只得接了。
“听着,这哨子靠气孔里边儿的天蝉翼震动发声,蝉翼稀薄,所以只能吹响三次啸天波,三次用完之后,蝉翼就会破裂,你吹的哨声我也就听不到了,所以你好好藏着,千万别胡吹,留着在你危难的时候通知我,明白吗?”
画护使心里烦闷,点了点头,文护使这才松开了双手,已把画护使的衣袖抓得十分皱巴。
“你就送到这儿吧,快回去吧,上仙该找你了。”
没等文护使再说什么,画护使转身步下了天梯。风云间,一头长发甩动,两袭衣襟飘摇,渐行渐远,没入云丛。文护使呆立当地,视线僵直,暗暗道了声“珍重”。
此时,马家店中的三个孩子正处在万分苦恼之中。
在马良那间蓬顶小屋中,早已铺开宣纸,架好笔砚,将各色矿石颜料准备停当。这矿墨可是马员外万分宝贝的藏品,据说是番邦进贡唐皇时,半道上被宫里的执事太监给高价倒出来的,墨粉化水如乳,研磨生香,墨色鲜艳,墨质稀稠相宜,点染化晕皆神韵备具,且一旦磨化开了,便是常年搁置不用,也可保四季不干,随蘸随画。
眼见万事俱备了,然而一个始料未及的问题正亘在了他们的面前——画什么呢?看着地上越堆越多的纸团,三个人都愁眉不展。
“就画大黄吧!”飞燕提议,马良摇了摇头。
“要不,画间房子?”马琰接着提议,马良还是摇摇头。
飞燕和马琰不由得急了起来,在马良身后团团转。
马良支着下巴,眼睛愣愣地注视着门外出神,他看见门前一汪清清浅浅的水池子,看到水池边上几方花草镶边的田地,看到阡陌上翩跹的碟姿,看到小小池子中瓦蓝的天穹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