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市集,虽然地方不大,但倒很是热闹,沿街还有叫卖声,只是带着浓重的南方腔道,有点听不大懂。我随着他走到了一家小店,这个小店卖的是水果鲜榨汁和一种果子糕。他进了店里什么也没说,那个老板就热情地端上一碟红色的果子糕,和一盖碗饮品。
“柳老板生意可好?”
“许侍郎可有多久没光顾过本店了,但老头儿却还记得你爱吃的东西,尝尝味道变没变?”
“有劳了,请再帮我上一份果子糕,”然后又转向我,“这里有山上果子榨的汁,有珠子果、红山药、沙兰果、杜娟兰,噢,还有你上次吃的琵琶果。你想喝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水果名,听都没听说过,那个琵琶果都已经吃过了,当然试试没吃过的了,山药怎么还能是红的?“红山药吧。”
许言怀眼中掠过一丝惊喜,那个老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姑娘可是天水河北的人?”
“我不是本地人。”我简单地回答着,不想惹出一些别的麻烦。
“柳老板,是不是你的红山药卖得太好,只剩这一碗了?”他忙替我解围。
“不瞒许侍郎说,最近山上虫灾不消停,红山药被虫子吃得真是满目苍痍啊!现在一天做不了几碗啊,您这还就是最后一碗了。”
“今年的年景是不太好,这个虫害也不知要闹到何年月?柳老板那就劳烦给我一碗沙兰果汁吧。”说完又转向我笑了笑,将他的碗推到我面前,“以前我经常喝,这种果子山上本来就少,哎!今年又遇到了虫害,你尝尝是否合你口味。”
不过是杯果汁,倒也搞上了饥饿营销法,看来限量发售在明代已经流行了。我打开盖碗,马上后悔了,那碗鲜红色的果汁就像人血一样令人作呕,我忍着无比的厌恶喝了下去,这味道和那琵琶果简直有天壤之别,嘴里充满了一股甘苦的滋味,我赶忙吃了点那酸酸的果子糕,算是中和了一下,才稍感自己的舌头恢复了味觉。
“岂是你这种喝法,要边品边吃糕。”他慢条斯理地喝着他那碗果汁。
来这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无一例外地对他都是百般尊敬,而他也颇像个领军人物慰问着这里的人民。同时这些土著人民也不忘记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下陌生的我。
“吃好了,走吧。”我实在烦感自己像件橱窗商品似的,被人们这么肆意浏览。
天哪!许侍郎竟然拿出了一个小金币来结这顿甜点钱,怎么在这里会有金子,倘若我的眼睛没有问题的话。
我迫不急待地走出了这家小店,“是金子。”他先说了出来,然后看着蓦然回首,满目迷茫的我笑了笑,“还记得我说的既来之,则安之吗?你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会有新奇事,只要你愿意融入,成为这里的一员,就可以发现这个山谷的神奇。”
我站在那里许久回不过神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竟还有金矿?他看我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愣神,拉了拉我,“走吧,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又带我去了一家脂粉店,柜台里面陈列着一些脂粉油膏,他问都没问我,自己直接选了几样,可能是按照他妹妹的东西照单抓药吧。在这家店我的处境依旧是被人围观。
“回去吧。”我厌烦地说。
“刚看了两家店就累了?”
“不是,我不想被当作动物园的猩猩。”
“动物园,什么地方?”
哎呀,和这里的人交流累死了,根本不能正常说话,更别说那些许的幽默了。“就是不想让人当作异类看待,这你总懂了吧?”
“哈哈,原来是这样另苏姑娘兴致大减啊,你要理解他们这种做法,毕竟你是唯一一个外面世界来的人,他们自然要围观了。你就当视若无睹吧。”
“他们怎么知道我是从外面来的,算了,不看了,走吧,真扫兴。”
“你的衣服说明了一切,这里哪有人不穿汉服呢?”他取笑着我。
“原来如此。”
“好了,别气了,还有最后一家店,你是务必要去的,不远处就是了。”
我素喜独来独往,自己的生活不愿意让别人来计划安排,但自从来到这里,仿佛全变了,我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直听从于他的安排,被他掌控着。也可能是我太敏感,他只是热情好客而已,对于我来说,这里太过陌生,需要一个人的保护,而他是最好的人选,他救了我,我住在他的家里,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站了出来,担当此角色。对,只是如此简单,是我想复杂了。我摇了摇头,把那些怪念头都摇走,理清了思绪,继续和他向前走。
我想这大概是每一个女孩子都愿意逛的店了,怪不得他说务必要去的,这是一家布店兼制衣店。横栏上挂着的布匹,有纯布色的,有有色彩的,竟还有蜡染的,早就听说云贵蜡染出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老板,我想扯几匹布啊!”他大步跨进了店门。
“许侍郎,稀客啊,快请进,喝杯茶。”这个沈老板是个小老头,背略驼,手里还拿着他的家伙事——尺子。他倒不像别的路人用好奇的眼光审视我,倒是颇为不屑地斜睨了我的上衣一眼。
“我想给这位姑娘添几件衣服,”他指了指我,又冲我说,“挑挑自己喜欢的吧,沈老板的蜡染工艺相当了得的。”
“虽不知姑娘从何处而来,但姑娘的衣服无论是布质色泽还是样式都是不敢恭维啊。”
真是受不了这个沈老板了,就算您老王卖瓜也不用如此贬低我的品味吧,不知为什么我的那股粗鲁劲又上来了,“汉服有什么了不起,穿起来如此不便。我这可是莫代尔棉,是纯木浆提制的植物纤维,时下很流行,现在的制衣技术以舒适美观为重点。我身上穿的质量比你这布店的任何一种布都好,更别说是我的设计了。”连带把在皇宫受的莫名邪火全撒在了这老倌身上。只见这二位直愣愣地看着我。
“这么说你是外面来的了?真难得让我遇到了。”他回了回神,气定神闲地看着我。
我早该猜出,他看我第一眼时,就已经猜出几分,最后却用激将法,让我自愿招供,这个人真是诡异。“正是,我来自公元2011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
许言怀瞪了我一眼,意思是不要再说下去。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阐明自己是谁的权利都在逐渐消失,虽然我有百般的不情愿,但也无奈地咽下了下面要说的话。
“呵呵,姑娘别误会,我是太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了,我家的制衣技术是祖传的,但却一代不如一代,没有新的技术引入,最后就只能走向灭亡。难道我们注定就要被困死在这里吗?”他激动地说着。
“沈定熹,你要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不想再一次提醒你,不要在这里蛊惑民众。”他把茶碗使劲摔在了桌子上,眉毛一竖,这是我头一次看他这么严肃地批评人,这种严肃就算在我和他母亲争吵以及早晨不换汉服时都没有见过,我无法理解那个沈老板只是在诉说着一个事实,却为何让他如此震怒。
“草民知罪,多谢许大人提点。”那个沈老板连忙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刚开始对他的那种厌恶感已荡然无存,倒是一种敬意油然而生,敬仰他的实事求是态度。许言怀何必如此地欺压一个小老百姓呢,只能听赞同的声音,稍有反抗马上振压啊,我看不惯这种专制的作风,况且不过是个侍郎,在这里和一个老实的买卖人耀武扬威。“沈老板,是我刚才失礼了。这身衣服是我自己设计剪裁的,所以……如今的制衣虽技艺高超,但却比不得这一针一线实在,不知能不能烦劳您为我做两件汉服呢,当今社会,我们早已西化,很少再穿这属于我们华夏民族的服装了。”
我给了这小老倌一个好大的台阶,他自然高兴,赶紧热情地让我挑选布料样式,并且承诺赶工,让我早些穿上他做的汉服,又听闻我也是同道中人,让我择日与他煮茶一叙。
我与许言怀走出了这家店铺向回家的路上走去,他一言不发地走在我前面,我知道他在恼我刚才的言行,便主动搭讪:“许大哥,我知道刚才你是为我出头。但我又恐那小老倌被吓到,四处散播,坏了大哥的名声。”
他冷冷地看着我,“我没有为你出头,我是提醒他不要借机煸动民众。他再不好自为之,下场就是坐监。既然生活在这里,就要安分守己,不要做那坏了规矩的事。”后一句好似是对我说的,原来他是这么定义既来之,则安之的。
这种回应我真不知道还能如何继续和他交谈,于是不言语地跟他走这一路,我用心地记着路,以免下次自己溜出来时忘记路。但真得太困难了,这些房子基本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特色,而且途经的这些民房可没有承乾街上的房子讲究。大概走了二十分钟的路程,才回到这条承乾街上。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我妹妹住在隔壁那条街,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可以来这家,”他指了指一户人家,门上的牌匾上书“蓝宅”,“这就是上次给你看胳膊的郎中的家,他是宫中的御医。世伯的女儿小我妹妹几岁,但聪慧懂事,你或有什么需要不便与我说的,就来找这位蓝姑娘即可。”
说罢又向前走,他们两家离得倒是挺近,也就是五户左右的距离,他推开了自家的院门。“许大哥”,一声清脆如百灵鸟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一声呼唤婉如唱出来似的,让人心痴神醉。只见一位身着淡粉色轻纱汉服,脚蹬白色布鞋,大概十七八岁上下的少女从影壁后踱步而出。她笑脸盈盈地对着许言怀,“许大哥,你今天早朝怎么这么久啊?”她乌黑的长发编成了几个麻花辫,齐齐的流海下是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眼窝微陷,倒似有些欧罗巴人的血统,高高的鼻梁带出一股英气,伊人一笑,整齐洁白的牙齿显露出来,真是可以去给牙膏做广告了,樱唇旁两个酒窝仿若雕上去似的,是那般甜美。
这位可谓倾国倾城貌的美女不晓得要迷倒这里多少少年郎啊,想想曾经认为人家扣我做压寨夫人,真是可笑,这里有个送上门的,我倒真是有些自以为是了。
他简单嗯了一声,跨进门来,“你怎么中午跑来这里?”
“我和邻街的李婶学做了一道糕点,送来让你们尝尝。大娘特别爱吃,正让我教她呢。”她边说着边偷瞟着我。
“这就是前段时间摔断胳膊的苏姑娘。”他指了指我。
搞没搞错,这是怎么介绍呢,你真是太有才了。还是这小姑娘会说话,对我微微一笑:“噢,原来这位就是苏姐姐,方才还听蕴洋提起呢,真是气质不俗,洒然超脱。我叫蓝灵岭,姐姐若是愿意,就叫我灵灵吧。姐姐在这住得可还习惯?”上天真是优待她啊,不仅长得漂亮,言谈举止更是有大家闺秀之范,如果内心也是极其善良,那真是人间极品了。我忙回以一笑,“今早就得闻姑娘大名,不想现在就见到了,我叫苏雁南,只不过和你们生活背景有一些差异,所以让姑娘觉得有些不同,实则是再普通不过了。”
她听到我第一句话,不自觉地看了看许言怀。
我明白她的意思,遂摇了摇头,“是你的表哥。”
她淡淡一笑,“我早该猜到我这表哥,他可是个热情之人。我和姐姐住得近,有事尽可以找我,闷了寻我更是求之不得呢。”
“正如姑娘所言,姚统领是这般嘱咐的。”和有文化的人一起,觉得自己说话也文谄谄起来。
“既然姐姐说到这,我想倒不如姐姐搬来我家,家里也有空房,我们正好一处做伴,许大哥,可好?”这姑娘倒是快人快语,我刚说有人嘱托找她作伴,她这会子就直接让我住她家了,这发展也太快了吧。真不知许言怀会如何应对,顺势把我送走,毕竟我不是个听话的人,还是……
“我晨起就进宫,现在乏得很,灵灵和我们一起用饭吧。”他避而不答,转而邀人用饭,真是高人。
“不了,爹爹还等我回去吃饭呢。苏姐姐,有空到寒舍一叙,就在这条街,距此只有五户人家。”小姑娘有些尴尬。
“多谢姑娘,改日必登门拜访。”
蓝灵岭绕过影壁后,我的许大哥看我还在盯着他看,“吃饭吧。还要请吗?”我抿嘴一笑,怪不得是做官的,现在知道人家年纪轻轻,却位居高位不是没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