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同赴宴
我思前想后左思右想,似乎确实是真有那么回事。
此事还要从我飞升后开始说起。
太上帝君不待见我,天界的各路神仙更是不待见我,认为我的仙格是白捡来的,身上风尘味还极重,不算是个真正的仙人,于是太上帝君大手一挥便一个下令将我打入人界先历上几个劫,剔了凡根再飞升回来,
太上帝君深知我极善送礼,生怕我贿赂了司命司一众老小后,在人界过得太安稳了,于是下令全司的弟子都给我书命格,再其后挑上最惨绝人寰的几册。
这是千百年来都没有的事,成了千古第一人,为此我还庆幸了好几日。
可一想到要收买司命司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东西,我掏出家底数了好几天,为免得百年后连个棺材本都没有,落了个一把白骨吹着凉风,我便将家底藏了回去,每日蹲在司命司门口。
我和司命司里有个老交好的,我喊她关河,她是个呆愣古板的小仙,倒与仙界一众很合称,每日手上握着一支青铜笔和捧着一册小本,眼瞅着就是写不出什么好命格的相。
某一日,司命司终于替我大公无私地书好命格,并由我的交好关河领我去轮回井,一路上在我循循善诱下,关河依旧闭紧了嘴,不为所动,这点令我伤透心。
我统共经历了六世,只不过这六世过得十分坎坷。
第一世我一出生,把我那年过半百的爹乐得双手颤抖,并要抱抱举高高中摔断命,不幸夭折。
第二世我投了个男儿身并有幸活到六岁,为了在邻家婉桃面前出风头,光着膀子下手摸鱼反倒被鱼拖下水,一命呜呼。
第三世我相安无事活到成年,终于某日走在街上看楼阁上的美人忘了前路,被天上斗法的神仙一个术法劈成一把烟灰,享年二十二岁。
第四世,碰巧遇上鬼界大乱,我投下轮回井时不慎入了畜生道,我正四脚仰着晒月光,一个人影“哐当”一声掉下来,我呼了呼两口鼻子气,计谋着英雄赴死的场面,只见那人手里的青铜笔朝我一点,叹道,“能投成这模样的猪也是不容易。”于是我又回来了。
第五世依旧没什么作为,从小在仙宗长大,一次任务中我一剑戳破了一个蛋,倏然一道雷电劈闪,我又卒了。
第六世才过得有点人样,和戏曲里唱的相差无几,才子佳人却不门当不户对,凄凄凉凉地爱得死去活来,终于在一块糕点中噎没气。
终于,我灵台清明回天归位,挣开眼便是见着站在我床头的关河,回味了这六世的惨无人道,我先是挑了着重问,“怎么个回事?历情劫是这个历法?”
关河面色不佳同我道,“我将你那册子弄混了。”
我往后一仰,呜呼哀哉,我命难犯桃花啊难犯桃花。
往事便是不该多做回忆,一回忆便是伤怀至极。
我抹了两把鼻涕,对着晖音帝君点头,“记起来了,我历劫第五世戳对穿了个蛋,我还记得,后来你将我劈成渣。”
晖音帝君甚为欣慰我记性奇差却还是想起,道,“你的血水不慎和进了蛋中,小唔儿体中有你一半的血,你便也算是小唔儿的半个娘亲了。”
我抬头看看晖音帝君,再低头瞧瞧小唔儿,应道,“那真……荣幸荣幸。”
晖音帝君似乎极满意我这般态度,顺手牵过小唔儿的小手走进亭子,寻了张凳子抱着小唔儿坐下,自个再端坐在一旁的石椅上,抬眉瞧着亭子外的我招手,神色冷淡问,“还不过来?”
我连应声“好”,亦步亦趋地随着走入亭子,落座在小唔儿对面,而晖音帝君恰好在我左手边。
我坐下盯着晖音帝君的侧颜发了痴,晖音帝君似有所觉,偏过头斜睨我。
恰是清风微扬,扰了亭子外的翠树猎猎,也扰了帝君束冠后的墨发,扰了清梦,也扰了冰河。
只此一瞥,天地无虞。
我缓了缓神,缩了缩脑袋笑问,“帝君怎么?”
“无事。”他转过头盯着远方,不复看我。
空气流动得似极为缓慢,三人相对,相顾无言,我正思量着,在这凝重的氛围下,该凝重地讨论些凝重的什么才合时宜。
正当我毫无头绪,暗暗自伤时,小唔儿善解人意地问,“娘亲,这里是阴冥司么?听父君之前说过会有许多鬼,可一路都没见着。”
“鬼远远见着你父君早就躲远了”这种话我自然没有说出口,我而是说,“鬼是见着你父君丰神俊朗必定不凡是个大人物,于是避而不敢冒犯,你自然也就看不到。”
晖音帝君轻飘飘瞥我一眼,并无不悦,我暗暗松开一口气后,可亲地向小唔儿普及了阴冥司的特殊方位,“阴冥司是落座在鬼界界口,是鬼魂必经之地,往里是鬼界,往外是人界,是个极为着重的要地。”
“那娘亲你是鬼么?”小唔儿一双小手交叠着放在石桌上,小脑袋搁置在手背上,亮着的双眸把我瞅着,
我摇摇头,一手撑着下巴,“虽说我是在阴冥司当职,整日与些魑魅魍魉厮混在一起,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神仙。这阴冥司虽说是阴冥二字当头,与牛鬼蛇神交集也不少,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神仙住所,和天上仙界的司命司是一个道理。”
许是觉着我普及得不够完善,晖音帝君接着我的话道,“太上帝君设了阴冥司在鬼界作为其一关卡,是为了维护三界秩序,也为了鬼界中通冥河震慑的鬼怪。”
我深以为然。
“我依然觉着,”晖音帝君倏然将话抛给我,“你应该去瞧瞧那棵榕树下的那位仙友,她似乎不大痛快。”
我心有不解,沿着他目光追溯到他话中的那颗榕树,那身影好不熟悉,哈,俨然是临晏。
许是临晏见到我同晖音帝君小唔儿三人围坐谈笑风生这一其乐融融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立在原地,
我赞赏道,“我亦这般深觉。”
向晖音帝君请辞后,匆匆向临晏奔去,堪堪至她面前,她便将我拖到一边问我,“怎么回事?”
我苦着脸摇头,“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怎么晖音帝君来了也不知通报一声。”
“晖音帝君来了?”临晏捂着嘴,抬头四处飘忽不定地瞅着,最终定在亭子那墨色身影,轻声问,“是那位?”
我环顾一面院子,“这里还有别的人么?”
她点点头,“大抵没有了。”
我点点头,“那大抵就是他了。”
临晏看起来欣喜若狂得不能自已,猛扯着我的袖子道,“极少有人见过晖音帝君的真容,此番一见,虽死无憾。”
我不留声息地抽回自己的袖子,捋了捋袖口的皱褶不以为然问道,“这是你的愿望么?”
临晏讪讪改口,“是三生无憾,三生无憾。”
“极好。”我笑着欣慰点头。发觉有人扯着我的衣摆,我伸手扯了回来,不片刻,又是有人在扯我宽袖,我心生了恼,对临晏苦口婆心道,“我晓得你百感交集心潮澎湃,饶是我也是心有揣揣,只是你注意下自己的形象,莫要再扯我衣袂了。”
临晏茫然,“我没扯。”
适才发觉不对,低头,是那小包子,小包子正睁着大眼睛仰着头看我,嘟嚷着小嘴,“娘亲你要和小唔儿和父君一同去么?”
一旁的临晏花容失色地看着我,我安抚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回头对小唔儿问,“去哪儿?”
“晦明伯的寿宴。”
我耸耸肩,“娘亲还未收到请帖,怕是不能同行了。”
“哪怕是父君的一句话,娘亲也能一同赴宴。”
我还想说几句哄骗哄骗小包子,临晏僵硬着身子缓缓举起一众烫金请帖道,“司主,临晏本就是送请帖来的。”
我瞪着不懂眼色的临晏,矮下身平视小包子,捏捏她的粉扑扑小脸,“小唔儿,你说要娘亲同你去,可曾问过父君?”
小包子摇摇脑袋,头顶小髻的珠花也跟着晃了晃,
我和蔼道,“这事娘亲做不了主,全凭你父君的意愿,不过你父君千百年来不曾有过携同眷侣,怕也是不答应,此事只待作罢。”
小包子耷拉着小脑袋,抽了抽粉粉的小鼻子,缓缓走回亭子,投入晖音帝君怀里,有几分被抛弃的凄凉意味。
我松开一口气,正回神的临晏拿崇拜以及敬仰的目光,双手捧住我的双手,语无伦次得似是险些咬断舌头道,“娘亲又是……又是怎么回事?”
我埋下头暗暗传音给临晏,“会折寿么?”
临晏陷入了沉思,“估摸还有天谴。”
我偷偷向亭子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晖音帝君,问,“那你说,看在我是他女儿的娘亲份上,天谴他能替我挡一挡么?”
临晏思量片刻,徐徐道,“难。”
我也觉得难。
临晏的这些话叫我委实颓丧,然这并不是个可以颓丧的时候,我才起了颓丧的头,便被晖音帝君一记眼神给杀得没影。
晖音帝君手上抱着扭过身来的小唔儿,步步稳当从容,沿着小径走到我跟前。
我稳了心神,走上几步,挤得满面笑意问,“帝君是要离去了么?”
晖音帝君本垂头笑着看亮眼的小包子,暖意融融,在抬头,一双眸子却全敛了笑意,语气清淡道,“本君听闻,司主架子大得需本君来请?”
我瞥一眼小唔儿,鬓角渗出了冷汗,忙不迭低头不敢造次,“并非并非。”
“小唔儿先前常挂念你,”晖音帝君抱着小唔儿越过我走远去,身后轻飘飘留下一句,“既左右都是顺路,便一同赴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