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十几天就是除夕。临近年关,来咖啡店的人也越发的少了。冉奶奶自从知道我在越明乐那里学画画也有意无意的老是催我过去,还说年轻人多学点技艺傍身总是好的。有时候咖啡店关门关的晚,冉奶奶便是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对着冉爷爷年轻时的照片话里话短,那说话的语态仿佛冉爷爷就在她对面静静的听着。冉爷爷在前两年去世,但其实冉爷爷跟冉奶奶没有结过婚。他们是在战争年代相遇相爱,却也是在战争年代走散。等到中国解放,和平年代的好日子来临,两个人再遇见时,冉爷爷已经是一个为报恩情,娶妻生子,子孙满堂的白发老人,冉奶奶确是孤身一人。冉爷爷去世那天,冉奶奶去了他的葬礼,看着他入殓,生命归结为零。冉爷爷墓碑上却刻有她的字:妻——**氏。挚爱冉易萍。终究是名字刻在一起却生死两相隔。冉奶奶自冉爷爷的葬礼回来后没有哭也没有闹。每天的日子还是跟以前过得一样样儿的。我曾止不住好奇问过冉奶奶,为什么不哭,她答
“眼泪早就在几十年的等待中消磨殆尽,时间让等待沦为习惯。或许我等的早就不是现在的那个他,只是存在记忆中的那个他。记忆中的那个他没有逝去,我又如何嚎啕大哭。”
她笑,并不似苦笑。像是早早看透释然的笑。而这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她可是将心轮番安慰轮番打磨终于是给自己造了千万种好的坏的相遇的结果,而这些折磨之所以可以轮番上阵周而复始不可殆尽的消磨她,终是打了爱的旗号,爱让人低到尘埃里。而那些尘埃用少的可怜的记忆一吹,却可以耗费一个人这样长久的时间。我有些害怕这名为爱的东西,给予快乐的时候欲仙欲死。给予痛苦的时候却不是一刀毙命。也许在别人的眼里将然奶奶的爱情归结为美丽的错过。但人,为什么愿意因为一个人混乱掉自己的一生,我终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也慎重的问过冉奶奶,她却说
“孩子,你还小。以后会懂得”
我的目光从冉奶奶身上收回,那个曾也是打着爱的旗号自我了结的人,死前的眼神在我脑海里迅速闪过,却被我及时压制,放上闸门。我看向店内挂着的日历年三十被红笔打了一个圈尤其醒目。而这所谓的游子归,家人聚的日子对有些人,可谓残忍。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来电显示是越明乐。压了压刚才产生的伤感情绪。轻松的接通电话。
“喂,有事吗?”
“待会过来一趟吧,找你帮个忙”
“哦,好现在过来可以吗?刚好咖啡店人比较少”
“哈,那最好”
“好,那待会见”
说完我挂掉电话,起身去拿凳子上的大衣,冉奶奶对着我温和一笑,嘱咐我出去时注意安全。打开店门,虽然是下午六点,但天已经快要接近全黑,快速的来到画室门口,越明乐并不在外间的画室,我掏出钥匙打开画室门,走进画室,站在越明乐的房门口,下意识的想要拿钥匙打开门,但手伸在锁孔处又迅速转移路线,轻轻的敲了敲房门。
“越明乐,是我”
我听见拖鞋的声音快速摩擦在地板上,他打开门,一瞬间他的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此刻的他换上了舒适的家居服,见惯了他教学的那副模样,反倒一下子难以适应他现在这样稍显稚嫩的模样,这样想来越明乐也才二十五岁,以前倒是被他工作时的状态欺骗了。自上次达成协议我就一直会来越明乐这里学习素描,可能被越明乐言中,我确实有些艺术细胞,一个多月下来,素描石膏的几何体放在他的教学班里竟然看不出我是一个初学者,甚至我的素描被他贴在墙上让别的学生借鉴我的处理手法。而这一个多月里接到他叫我来做饭的消息倒也没有几次。蹲下身解鞋带,却发现身边出现一只手,这只手白皙,指节分明,而那分明的指节上撂着两只粉拖鞋。上次来他家时鞋架上只有一双男士棉拖鞋。于是我便是打了赤脚进的他的房子,没想到他竟会记得这些小事情。我扯起嘴角,连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脸上的笑容有着微妙的变化。跟在越明乐身后进入他的工作室,映入眼内的是上次看见的那副绘在纸上的婚纱变成实物,它正精致飘逸的穿在模特身上。我仿佛被这婚纱莫名的吸引,看见时只想再挪近去细细的观察,细细的观察到了却是又想伸出手去触碰它,待真正碰到它时又想穿上它试一试。我转头,看着越明乐,思及自己应该如何开口。直接开口又太过唐突,心里却又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眉头在一瞬间邹成几道麻花。这时的越明乐确是乐开了
“别纠结了,想穿就穿啊,本来就是让你来帮我试穿的”
啊?幸福来的太突然,我有些不敢相信,想着是不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越明乐只是顺势客气一下才这么说。想确认些什么,却张开了嘴又不知怎么开口。一时半会自己倒是显得笨拙不堪,开了嘴又闭了嘴,差点没有一口气憋死过去。
”哈哈,你这样真逗”此时的越明乐倒是恢复了强词夺理时的痞气形象,他走过去,仔细的将婚纱从模特身上取了下来。
“去试吧,打电话叫你真是要你帮这个忙的”说着他将婚纱塞在我的手里,推着我的背在他的卧室面前停下,伸手打开了卧室的门将我推了进去。
“在外面等你”说完将门顺手关上。
换好了之后我打开门走了出来,越明乐背对着门,听到开门声后迅速的转过头来。他的眼睛里满是惊喜,激动的有些像个手舞足蹈的孩子。
“恩,腰这里还需要收一下”他自顾的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像是在不断的要完善这件裙子的不足之处。我极度好奇自己穿上之后的模样。有些不太配合的往入户处走去,我记得那里有一面全身镜,此时沉侵在自我世界的越明乐感受到了模特的不安分,哪里肯让我走,霸道的摁了摁我的肩道
“别乱动啊,小心扎着你”越明乐指了指自己手上的针。我无奈,只好乖乖顺从,任由他转过来转过去。约莫过了半小时。他满意的朝我竖起大拇指。我分明从他眼神中抓到些什么,却又觉得他眼里的情绪太过机敏瞬间又给它逃脱了去。无法细想深嚼出其中的意味它们就已经逝去。
“好了现在可以动了”他将我引至全身镜前,闯入镜子里的是一个身着钴蓝裙子的精灵,却有着一张跟我极其相似的脸。我有些怔神,却看见自己身后的越明乐麻利的挽起我的发,迅速的给我扎了一个简约的发型。
“恩,这样更好了,以前没看出来啊,原来你也是一个美人”越明乐说这句话时我透过镜子看不太真切他的表情。却看清了自己的表情:那确是藏了笑意,并且眼神里渴望更多。被这样的表情惊出一身冷汗,手不自觉的拳成一团。
“可以了吗?我想换下来了”我沉下眸子里的情绪,平静的问着越明乐。
他有些讶异我的前后变化,却也很快调整情绪,儒雅的答道
“当然可以”。
我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茶几上换上了两杯热茶,热茶的烟雾正袅袅上升着,沙发的一侧凹陷下去,越明乐有些疲惫的靠在沙发上。眼皮闭着,但眼珠依旧在灵活的转动。我走了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他似乎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睁开眼,对着了我笑了笑,示意我坐下。
“其实今天叫你来不止是试衣服,我最近在准备一个婚纱设计大赛。大赛最后的一轮定在巴黎,时间是除夕那天,可以自己带模特,所以我想拜托你当我的模特”越明乐盯着我的眼似乎想从里面提前得到答案。不等我开口,他却又急着抢话。
“我知道,除夕你肯定要回家,但是拜托拜托这件事情非你不可”
“除夕我不回家,只是我有些好奇,为什么选我”
“因为这件婚纱本来就是我们一起完成的啊,而且你刚刚穿上“精灵”后,我就确信,没有人会比你更适合她”。他的话语说的诚恳,找不出一点糊弄和虚假。
“但是我不会模特步”
“没关系,你就正常走出来就行”
“但是我,没有护照”
“没关系,交给我”
“但是,我没出过国”
“没关系,我出过”
“但是,我没坐过飞机“
“没关系~我坐过”
“但是,但是~~”此时的我心有怯意,却被他说的非你不可吸引住。像一个寻求肯定的孩子一样,将心里的一一不确定都倒给他。像是他说没问题。我便顾虑全无。
“那~好吧”我同意的点了点头回答道。
“没关系,我~”越明乐话说到一半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经说服了我,他的眉眼里溢满喜乐。
“那,那今天留下了吃晚饭,我去炒几个菜”说着他站了起来,脚步里都是轻快,而我也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厨房。
“你进来干吗啊,去外面坐着,今天我下厨,感谢你”说着他便要将我往厨房外推
“我来打下手,好饿,两个人一起弄会快一些”没等他再次拒绝,我就熟门熟路的从橱柜里将米斗拿出了,印好米,洗好放好水,便将饭煮上了,我们两个并排站在厨房里。他切着肉,我洗着菜。工序衔接似乎很有默契。他瞟了一眼站在身侧的我。弯着腰继续专心的切他的肉,等我洗好剩下的菜,他要切的也基本弄好。
“厨房吊柜里的围裙给我系上一下,手有些油”我熟悉的找到围裙,取下围裙,给他系好。
“现在你出去等着吧,炒菜的时候油烟大”我点头,出了厨房。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从第一次进入这间小屋,我就特别喜欢这里的装修风格,屋子带给人的温暖感,加上对越明乐的莫名舒适感,我在这个屋子里已经找到自己存在的舒服方式。
有时候我觉得跟越明乐像老友,不需要双方照拂各自的情绪,想来也许是因为分享了他的秘密所以熟识的比一般人更快,跟他相差六岁,却也觉得沟通起来并无障碍。他倒成了我在R城第一个可以暴露心事的人。正在自己琢磨着电话响起,我看见来电显示,眼神里面闪过几分迟疑,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起来。来电显示--爸爸。
“喂”接通后便没有后来的称呼,似乎等着他开口说话。
“过年没几天了,什么时候回,买到票了吗?”
虽然早已经打定主意不回,但面对他的询问我依旧没有勇气赤裸裸的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打算回家过年。
“没有,没抢到票,可能回不来”此时的我觉得比起尖锐的拒绝,还是迂回的欺骗更让人心里舒适,这样最起码不至于大吵大闹,彻底决裂。说完这话后我明显感觉到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哦,那我回头给你卡上打点钱,年后想回就回来”我注意到他语气里微妙的用词,他说的年后想回来就回来,而不是能回来就回来或是一定要回来。
“恩,好”我轻声应到。
“过年那天买点好吃的”他还在交代。我的眼睛却经不住湿润起来。我想起父亲再婚后之后我们父女两人疏离的关系。以及她去世前疯癫的状态,我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跳出这伤感的情绪。
“好,没事的话我先挂了”不等那边再说些什么我便将电话急急挂断,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挂断提醒。心里的某一角抽搐的有些疼痛,我捂着胸口,眉头紧锁。瞥向厨房里的越明乐,他系着蓝格子围裙在关火。这时他也正好转头看了过来,我们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我来不急收回的失落一览无余的纳入他的眼睛。他却笑着叫我过去端菜。
他炒了辣椒炒肉,鱼香茄子,青菜,还有一个豆腐蘑菇汤。餐厅的灯暖黄柔和,我起身向着餐桌走去。自觉地拿上碗盛了两碗汤放在各自的面前。
“尝尝我的手艺”他示意开动。
我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汤的滋味很好,蘑菇很鲜豆腐也很嫩滑。一碗汤喝尽,我放下碗,盯着越明乐的侧颜看了看,他的厨艺很好,比我做的菜好吃的不是一星半点。我起身添置了一碗饭,示意越明乐将碗也递过来。越明乐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将碗递了过来。我想,从远处望去,暖黄的灯光肯定将我们包裹着,平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