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爱白医生么？”莫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
“现实里的爱情不是爱或不爱这么简单，爱情经不起世俗的蹂躏”
“我觉得你们是相爱的、您爱他，他也爱您”莫然想起白医生看唐老师的眼神、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努力想要忘记的从前、最珍惜的从前”，坚定地说。
“也许吧！但是……这份爱情在历史的旋涡里注定要夭折”唐老师的话让莫然很困惑。她不明白凡夫俗子的爱情怎么会和历史扯上关系。
那天莫然送唐老师回家、然后就静静地和她躺在一起发呆。看着身旁这个憔悴的女子、她泪如雨下。
“老师、您看到白医生时为什么要跑啊？”莫然的好奇心还是蠢蠢欲动。
“孩子、资助你上学的其实不仅仅是胡主任”唐老师淡淡地说。
“那还有谁？难道是……白医生？”
“嗯、我一直不知道他就是你们学校的校医。但是直到看到他的刹那、我才知道一定是他……在帮我们”唐老师又呜咽起来。
“老师、都是我不好”莫然的心猛得抽搐起来。她怜惜身旁这个单薄的女人、她痛恨自己对老师一味的索取、她觉得自己是老师的累赘“老师、也许没有我的话，您会幸福点、至少您的生活不会因为我的学费捉襟见肘”
“孩子、幸福的感觉和金钱多少无关，是你让老师充满幸福感和成就感。”老师的话让莫然顿住了、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
那天晚上莫然很晚都没有睡着，她眼前不断浮现出唐乐去世时唐老师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样子、而今的唐老师似乎又被命运打回原形、又变成了那个可怜的、憔悴的女人。莫然觉得唐老师一直以来都生活在某种面具下、外表看似坚强其实内心脆弱不堪；莫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渺小的、她惭愧以往对困苦的不满、她觉得应该像唐老师一样坚强善良地活着而不是一味地抱怨。
高三时代我和李华的“愤青”心态是由“莫然拣垃圾”事件诱发的、我们从那时开始抱怨社会的不公。莫然像一股冷风打破了我们在各自温饱家庭里舒无比的“大棚效应”胡主任和白医生对莫然的经济资助并没能消除我们的愤青心态、真正消除我们那种抱怨心态、让我们打开这种“愤青”心结的，是莫然的一首诗《洗去铅华》：
我曾仰望巍峨的山峰，
他们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我曾打磨岁月的梦想
他们流连在街角打湿了一片回忆
我看见
骄傲、昂扬、温暖的阳光照在峰巅，
山峰的影子包裹着我的渺小。
我看见
油绿的小草，生长在我的脚下，
不卑不亢、满怀希望。
与其徘徊在路隅，
懊恼自我的渺小。
不如洗尽内心原本的浮华、
留住照在空谷的那抹暖阳、
用你的平常心，
感恩人世的沧桑。
做个洗去铅华的女子、
素面人生、
一枝独秀。
看到莫然这首诗歌的时候、我笑了。我虽然不清楚莫然的心态、但我觉得至少她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倔强坚强的莫然。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天她穿着花布棉袄快乐的打雪仗的神采。
“洗去铅华？什么意思嘛！”兰儿似乎也在关注莫然的作品。
我没有吱声、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子倘若不知道洗去铅华的意韵，其实也是种悲哀。
莫然的情绪似乎好了起来、成绩也扶摇直上。我看到她的名字跃进了年级前六十、在年级前三百排名的红榜上绚烂地闪着星光。
我和李华的高考如期而至、黑色的七月罩在每个高三学子的头顶。那场高考是18岁孩子的炼狱，考完第一场的时候听到一个保安说“都学傻了、也考焦了、有个傻子在操场跑了18圈、一场考试就这么错过了……”后来我才知道是文（2）班的诗人刘寒考场失态、延误了人生第一场坚苦卓绝的战斗。
一个月后、高考成绩降临了、我和李华的成绩都属于居中状态、只比重本线高出寥寥几分。我有种不死不活的感觉。填高考志愿的时候、我保守地填了东北大学、据说是个好学校、但因为地方比较偏远又比较寒冷、所以录取分数比较低。交上志愿表的刹那、我有种壮志未酬的感觉。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听到李华在座位上哀叹着、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痛苦。
高三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时间老人仓促地把我们推向了大学的殿堂。我最终没能拿到东北大学的通知书、南方的一所普通本科高校挽救了我即将破碎的自信心。离开的时候、我和李华竟然不约而同地找胡主任告别却又意外地知道了命运在胡主任身上烙下的伤疤。
我进到办公室的时候、胡主任正在擦那个优秀工作者的杯子、李华黯然地站在一边“主任、您真的要走么？”
“什么？您要走了？去哪里？”我吃惊地喊了出来。
“傻孩子们、我只是想提前退休。”
“为什么啊？您不是做的很好么？”李华显然不乐意主任的提前离开“您做的真的很好、我们需要您”
我诧异地看了李华一眼、要在平时我一定会暗笑他的阿谀逢迎、可是当我听到他对胡主任的挽留时、一种别样的温暖涌上心头。
“铃……”正在争执的时候、电话响了。
“什么？好的、我马上回去。”我看见胡主任的脸变的惨白、疯狂地跑了出去。
我和李华追了出去。那是人生中难忘的一天、我第一次见证了死神的来临、残忍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死神带走了胡主任母亲的生命。后来我才知道、胡主任之所以提前退休是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那个为了赚点生活费晕倒在洗衣房的含辛茹苦的母亲。
那天我在病房里号啕大哭，以往对胡主任苛刻的误会、高考的失意、诱发了内心的自责与悔恨。
高中生活就在那场大哭里结束了。我没有再去见莫然、只是在她上课教室的玻璃窗外凝望了许久。我看见她一直埋头写着什么、不时还皱皱眉头、头发毛茸茸地悬在脑袋上、额前的刘海也弯曲不直。
“有事么？”正当我看着莫然暗自发呆的时候、莫然的班主任从教室走了出来。
“哦……没事”
“你是学生会主席石磊吧？”
我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暖流流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想着高考的失意、我支吾着、我清楚是那颗骄傲、自负的自尊心在作怪。我想让人们淡忘这个高考成绩不突出的学生会主席的名字、可内心又挣扎着不想让世人彻底忘记。
挽救我自负的自尊心的是进入大学后收到莫然的第一封信。信写的很短，只是一首诗：李清照的《夏日绝句》?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我看到信封背面苍劲有力的大字“重整旗鼓、再创辉煌”眼睛有种湿漉漉的感觉。我猜想莫然是想用这首诗歌鼓励我、告戒我，想着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女子从内心深处关怀着我、一种勃发的斗志像旋风一样生长了起来。
后来当我向莫然表达我的谢意时、她总是略带调侃的说“那首诗是我新学的诗、觉的好玩就写给你了；信封背面那句话是我们高中新生军训喊的口号、觉得不错就一并写给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