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下雪的冬天仿佛像一个纯净的世界、当雪儿来过之后。到操场的时候、雪花们已经柔软地铺成了绒毛般的毯子。纷纷扬扬地雪花撒落在每个跃雀的人脸上、身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晶莹透亮。
“快砸啊!哈哈”彭飞抓起雪球。
我和李华被这快乐的景象感染了、转眼间也投入到了战斗中。
“哈哈哈……莫然、快起来啊”远远地听到莫然的名字、我跑了过去。
莫然坐在地上、花布棉衣湿了一片、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容。
“莫然、快起来!”我上前扯了莫然一把“你衣服都湿了”
“没事”莫然笑呵呵地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莫然快回去吧、小心感冒啊”李华看到那湿了大半的花棉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再呆会你的衣服该结冰了”
“没关系、我挨着暖气坐呢、暖气好热的呢”莫然乐呵呵地说着、俨然像个孩童般快乐。
“唉呦、瞧这体贴的样子!不就是个村姑么”兰儿瞥着嘴说。
“你!”莫然的脸涨地通红。
“走,我们回去吧”我上前拉着莫然走、指间碰到那冰冷的棉衣时有种刺骨的冰冷。
“你干嘛去?”一身粉色羽绒衣的兰儿拉住我。
“不要这么刻薄”李华扯住兰儿,在她耳边吼了一嗓子拉着莫然往前走。
“滚!”兰儿哭嚷着。
“铃……”上课铃声骤然响起、淹没了兰儿的哭声。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莫然那时的窘迫不是因为花棉袄逊色于羽绒衣,反倒是兰儿的那些冷嘲热讽挑破了她脆弱的自尊心。乃至后来发生的事情,对于一颗骄傲而脆弱的心灵,都是致命的打击。
铃声在空旷的操场里响了很久,像是横扫千军的号角,把之前兰儿嫉妒的哭嚎、莫然幽幽的哀怨都刹那间收了回去,一切又平静了下来。
几天之后、月考成绩出来了,我和李华的成绩都有所下滑、老师言辞激烈地教训了一番之后让我们写考试退步分析报告。
“新年新气象节目开通了,小黄莺播报组向全校同学发出吃苦耐劳的号召”墙角的广播呜呜地响着,兰儿轻盈的声音飘了出来“请大家从小事做起、不浪费一颗米粒、不浪费一滴水”
同学们都沉浸在考试成绩的不如意里、沉闷的教室对广播里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回应。
“当你吃一半扔一半的时候,你是否想过有的同学还在吃垃圾填饱……”
教室里霎那间炸开了锅“谁啊?谁吃垃圾?”
“磊子!出来!”李华把我揪出教室“兰儿怎么会知道吃垃圾的事情?”
“我怎么知道?我没告诉过她啊!”
“那怎么?”
“找主任去!”我发疯般地跑了出去。
跑出教学楼道的时候、一个单薄的身影从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
“莫然?”我叫了一声。
莫然没有转身、我看到她一颤一颤地呜咽着。
“广播里……你都听到了?”李华试探地问了一句。
“别说了!”莫然发疯地跑了出去。
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着、我们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奔跑着、我心里有种莫名的压抑、月考的退步、莫然的实际状况都让我难过。
“莫然、我求求你不要再跑了!怪我,都怪我!”我听见李华带着哭腔呼喊着。
“你?”莫然愣住了。
我顺势抓住了莫然“不!是我不好,莫然你别怪李华”
“你们?”莫然用力地甩开我的手臂“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想给你争取贫困补助的名额、不得已才说了你那件事。”李华捧着莫然冻得通红的手说。
“给我丁点的施舍就要活生生地把那点自尊也撕走么?”莫然大声啜泣着。
“对不起”李华似乎也哭了。
“广播里毕竟没有点名道姓、莫然你不要那么敏感”我安抚着。
莫然沉默了、只是任凭眼泪流淌着……
“老天爷压根就是不公平的”许久之后,她低低地说。
我和李华哑口无言地看着悲伤至极的莫然、任凭她哭、任凭她抱怨……
那天我和李华没有去找胡主任、莫然的哭诉打乱了我们的阵脚。
“莫然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李华显然乱了方寸。
“我也不知道。但广播里毕竟没说出名字,也许大家不会太在意。”我安抚着李华。
……
那天莫然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我们把她送回教室,然后又去忙那个考试退步分析报告。一天之后,莫然吃垃圾的事情从高二(3)班传出;莫然这个焦点人物也突然不知所踪。我有种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我把我的愤怒在兰儿身上全部释放了出来,我用沉默表达对她的不满。李华则发了疯地找莫然,甚至还把课堂垃圾扔到了兰儿桌上。
莫然的事情惊动了校方,学校在操场上召开了“关爱他人”的动员大会,号召同学们拿出爱心关怀身边的贫困生。“不要因为某件事情就对那些贫困生嗤之以鼻、贫穷不是他们的过错,富裕也不是你们自己的功劳,扪心自问如果你自己就是贫困生你会怎样应对?……”刘校长的话在操场上回旋反复、宛如一阵微风拂过那些面无表情的脸畔。
望着那些脸畔,我突然想起鲁迅先生的一句话:“仿佛我们被关进了一个密封的铁屋子、我是醒着的,只有我意识到了窒息的危机、而任凭我怎么呼喊、周围的人却是熟睡的。我是万分痛苦的,因为独自清醒。”
3天之后、莫然回来了。
“磊子、莫然回来了”李华趴在我的耳朵上说。
“真的?你看见了?”
“嗯、我正好看见她和她母亲进校长室。”
“她怎么样啊?”
“蔫蔫的,还穿着那件花棉袄,只是上面又多打了几个补丁。”李华叹了口气“我没上前和她说话、也许……她不愿意见我呢”
“华,我们……还是先安心学习吧”我猜想李华或许不喜欢我这么说话、我支吾着“对于莫然我们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也许好好学习才……”
“够了、好好学习才是最好的出路。哼……”李华打断了我的话。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静静地坐了下来。那是我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无奈的时候。我承认我的自私,但我至少比那些乱嚼舌头的冷漠之辈好得多。
一连几天我都不敢打探莫然的消息,李华似乎也安静了许多。那个关爱他人的动员大会或多或少地起了点作用,流言蜚语少了很多;又或者是重点高中浓厚的学习氛围把这件小事压下去了,总之,莫然事件被淡化了。
再看到关于莫然的消息是在芝麻开花文学社的社刊上。莫然的那首《宁愿》把她内心的难过抒写得淋漓尽致。
宁愿从未听见!
从未遇见!
从未看见!
如果是黑色的慈悲,我宁愿徘徊!
依旧徘徊在寒冷的边缘!
宁愿远离尘世的关怀!
你……无须抱歉!
……
我默默地读着莫然伤感的诗句,那些不太精致的语言里有万般的无奈与苦楚。这让我不知所措、却又无可奈何。
一连几天我都在埋头苦学,月考的退步让我羞于面对辛勤劳作的父母,我偶而也会抬头看看李华、他似乎也在埋头苦干着。
“石磊、白医生找你”兰儿怯怯地在门口叫了一声。
“嗯?”我应声而出。
“您好、您找我?”我惊讶地看着白医生“学生会不是已经设置高二的代理主席了么、您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了”
“我知道”白医生摩挲着手掌“只是我觉得这件事情找你办更妥当、我……更放心”
“您尽管吩咐”
“是关于莫然的事情”白医生顿了顿“我想帮帮这个孩子”
“白医生我们到外边说”我警惕地瞥了后身的兰儿一眼,拉着白医生走到了楼梯转角的地方。
“您要帮她?怎么帮她?”我欣喜地抓住他的手。
“我……我打算资助她上学,反正我无牵无挂的也没什么经济负担……”白医生眉角微微皱着、嘴唇轻轻上扬着。那种温暖的表情和往日冷淡的表情截然不同。
“无牵无挂?”我喃喃了一声
“你就帮我去和胡主任交涉吧,或者直接和莫然说也可以,但不要告诉莫然是我帮她的!”
“为什么啊?”
“石磊啊,你就别多问了。”白医生没有多做解释,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我看着那件慢慢消失的白褂子,宛如看到一个有着纯洁透明心灵的天使降临人间……